第一百八十九章 雨后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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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的人精们自是嗅出了风向,有太子护着,贤妃即使是再恨,也动不了真格。

  可谢憬安越护,贤妃就越狠。

  谢云逸这人先是沉默,之后便像是戴上面具一般,日日挂着笑,再也让人瞧不出心中的喜怒哀乐。

  “宁宁。”身后突然有熟悉的怀抱将她包围。

  谢憬安自黑暗处走了出来,将头埋入她的颈窝,喃喃:“你不该如此得罪他。”

  他担忧洛曦宁会有危险,也担忧谢云逸会对她不利。

  “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洛曦宁没动,任由他抱着。

  窗外的雷声又响起,洛曦宁皱眉看向昏暗的天际。

  雨,又开始下了。

  “要不然,你将药材给我,这样他就不会......”他忽然抬头,谢云逸再疯,也不敢明抢太子的。这样,洛曦宁也就隐在幕后,至少不会将矛头对准她。

  洛曦宁摇头道:“不用,”她早就已经想好了,粮食她给谢憬安,赈灾也好,收揽民心也罢,功在社稷,没人敢多言。

  但药材,她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至于其他人,呵呵,也不瞧瞧自己脸多大?

  “可是,”他喉咙发紧,半才哑声道,“可我不敢赌,我不能没有你,我......”

  “我不会的。”洛曦宁踮脚,手捧着他的脸,笃定道。

  窗外雷声轰隆,雨势更急,敲的瓦片噼啪作响。

  大雨足足持续了十七天,第一日还有人说好不容易下雨,是个好兆头。

  可等到第五日,城中米粮价格涨了数倍,油伞售罄,乌蓬船的银涨至五两一天。

  第十日,城中支起了许多粥棚,可也因为雨水过盛,并未有多少百姓出门。

  到了第十四日,城中已经没有多少说话声,只能听见雨声、水声和哭声......

  的确如书中所说,暴雨之后,洪水冲毁周边许多民居,田地被淹没了二十多万顷。

  周边的盐井尽数被雨水毁掉,昔日低矮的铁矿、瓷窑则直接沦为沼泽。

  漕运也断了。

  周边几条河流同时暴涨,江面比平日还要阔出三倍。

  船队避之不及,沉了三十多艘船后,再无船可行。

  也不知是什么人传出,京仓存粮只够半月,于是粮价一日三跳,早晨斗米三百,午后五百,黄昏已七百。

  但有了太子购入的蛮州粮食加入,粮价渐渐趋于正常。

  最初几个时辰,场面几近失控,老弱被挤倒,壮汉踩肩而过。

  太子却不能下令弹压,只令军士以盾为墙,缓缓推进,又设女眷专道、病疾专道,让最无力者的最先。

  午后,粮价应声而落。七百、五百、三百,最后停在一百二十,仅仅比灾前高出十文。

  十七日后,大雨终于停了,可整个京都早已是满目疮痍,城墙塌了七处,御街的石板翻起,裂缝里全是黑泥。

  最惨的是以往最繁忙的街道,街道被积水拦腰斩断,留下一道十余丈宽的深沟,沟底黑泥翻滚,偶尔冒出一串气泡。

  有人试图打捞失踪的亲人,却捞上一筐筐瓦砾、破布、锅铲......

  官府开始善后。

  工部征发民夫,挑土筑堤,以工代赈的名义,日给两餐稀粥。然而,粥稀得可照出人影,米粒都能数得清。

  御史台弹劾,工部推诿,户部哭穷。

  更为可怕的是,瘟疫随之而来。

  水退后第七日,街头始见黑斑。

  先是老鼠,接着是牲畜,最后便是人,一个接着一个死掉。

  得病之人先是发高烧,接着腹泻呕吐,浑身起红疹,有的则是长脓包,一碰就破,开始流黄水。

  后来则是腋下、大腿根、脖子突然鼓起肿块,大小如同枣桃那么大。

  大夫束手无策,称之为水瘟,其实就是鼠疫。

  然而,棺材早就卖光了,只好用草席把尸体一裹,拿绳子捆三圈,扔进北郊旧校场的大坑里。

  那坑已经挖到三丈深,还是赶不上死人来得快。

  洛曦宁戴着暂作为口罩使用的绢布,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满是悲悯的双眼。

  那绢布是她昨夜用滚水煮过、又放在炭火旁烘干的,边缘还缝着两道细密的针脚。

  她第一次做女红,竟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触及死人气息。

  “小姐,”海棠见到犹如人间炼狱的模样,手紧紧抓住洛曦宁的袖子,“就不能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吗?”

  她们主仆此刻站在北郊旧校场的边缘。

  雨停了,可泥土里仍渗着水,踩上去“咕唧”一声,像地底有人在叹气。

  校场中央,新挖的万人坑已经排成棋盘格,一坑未平,一坑又掘。

  坑沿上,赤膊的民夫机械的挥锹,铁铲每一次落地,都溅起黑红色的泥点。

  泥点落在他们小腿上,像一块块凝固的血痂。

  更远的地方,一辆辆独轮车“吱呀”而来,车上堆的是裹了草席的尸体,席角被风掀起,露出死者青灰色的脚踝。

  “他们......”洛曦宁不忍心地闭眼,可她也无能为力。

  只能在这粥棚中,给面前的妇人碗中多添了些药汤。

  那是一只粗陶瓷碗,碗口磕了个豁口。药汤呈深褐色,里面是板蓝根、黄芩、马鞭草和黄连等常见草药,熬制成的汤水。

  妇人接过碗,手指颤抖得像风中的残叶。

  她不过三十出头,眼角却已经爬满了是四五十岁才有的皱纹。

  她的丈夫昨夜刚被抬走,草席太窄,脚还露在外面,被雨水泡得发白发胀。

  她自己也已发热两日,腋下鼓起桃核大的硬块,一碰就疼得直冒冷汗。

  药汤端到唇边,她忽然停下,用极低的声音问:“姑娘,这药……可能救我孩儿?”

  她身后,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靠在断墙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裂出雪白的皮。

  洛曦宁转头去看,那孩子颈侧的肿块已经大过枣子了,她只能轻轻点头:“能的,你们娘俩一起喝。”

  于是,那妇人笑了。笑容苦涩,似没了希望。

  海棠地上铺着破草席,席子上或躺或坐的病人,像被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

  有的呻吟,有的已经发不出声音,只用凹陷的眼睛追随着她们面前的锅。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挣脱民夫的阻拦,扑到坑沿,哭喊着要跳下去找当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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