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窖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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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宏上小学五年级时,不写作业被老师用芨芨扫把打了一顿,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不念书了。再说三叔家太穷,晨夕还要上初中,玉娘和三叔也没有强求,任他放纵自我。晨宏就跟着村上的窑匠陶韵轩上了大沙沟煤矿,成了一名十二岁的小窑匠。
晨宏和陶韵轩下了拉煤卡车的车厢,晨宏紧随着陶韵轩的脚步,穿过蜿蜒曲折的山路,尘土,煤灰飞扬间,大沙沟煤矿的轮廓渐渐清晰。夕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赤红,也映照出矿区那错落有致的黑色身影——巨大的矿车、高耸的井架,黑洞洞的窑口,以及忙碌穿梭的工人们。
踏入深山老林,一股混合着煤烟与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晨宏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但眼中却闪烁着好奇与坚定的光芒。陶韵轩带着他在一个住人的窖洞洞里铺好毡条被窝,远处的矿灯在前方摇曳,将四周的大山映照得斑驳陆离。柴油机的突突声,费力的喘息声,仿佛是大自然对这片土地无声的叹息。
“陶叔……卷扬机是个啥东西?”晨宏好奇的问。
“明天我教你操作,你岁数小,我给老板打过招呼,你学会了就开卷扬机。”陶韵轩摸着晨宏的头。陶韵轩的手掌温暖而粗糙,轻轻摩挲过晨宏略显杂乱的发梢,眼中满是慈爱与期许。他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晨宏平视,那双因岁月风霜而略显沧桑的眼里,仿佛藏着无数关于矿井与生活的故事。
“卷扬机啊,就像是矿山的血脉,它轰隆隆地响着,就像咱们的心跳,有力又不可或缺。”说着,他指了指远处的柴油机和一大盘钢丝绳,机械钢架,夕阳下,卷扬机的钢铁身躯被镀上了一层金辉,显得格外庄严。“它能将地下的煤炭运送到地面,就像是我们这些窑匠,把黑暗中的光亮一点点带出来。明天,你就站在这儿,感受它的力量,记住,每一下操作都要用心,因为它关乎着安全,也关乎着咱们的生活。还有窑匠的生命!”
祁连山深处,西营三沟湾上游,晨雾轻绕,山峦叠嶂间,大沙沟煤矿仿佛是大自然无意间遗落的黑色宝石,静静地镶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晨宏站在窑洞前,望着眼前这幅壮丽而又略带苍凉的画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远处,山峦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而近处,煤矿的喧嚣与忙碌又让这幅画添上了几分生动与力量。
晨光微露,金色的光芒洒在矿区的每一个角落,给冰冷的钢铁设备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衣。柴油机突实作响,冒着黑烟吐着白圈,每一声喘息都像是大地深处的呼唤,与晨宏心中那份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向往共鸣着。他深吸一口混合着煤烟与青草香的空气,目光坚定,仿佛已经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挑战与磨砺。在这片被岁月雕刻的土地上,晨宏的故事,正悄然拉开序幕。
晨宏操作的卷扬机是自行加工而成的,柴油机带动报废卡车的变速箱,变速箱输出轴上连接钢丝绳绞盘,离合,手刹,档位器,信号开关一应俱全。
晨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简陋却功能齐全的卷扬机旁。晨宏站在机器前,眼神中闪烁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光芒。陶叔细心的指点,晨宏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离合手柄,轻轻向前一推,只听“咔嚓”一声,齿轮咬合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随着柴油机的轰鸣声加剧,一股力量似乎从地底涌出,通过报废卡车的变速箱,传递到钢丝绳绞盘上。
钢丝绳缓缓绷紧,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吱吱”声,仿佛是大山深处的古老吟唱。晨宏的双手紧握档位器,目光紧盯着远处缓缓移动的矿车(铁架子车),心中既有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也有掌握新技能的自豪。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他既好奇又紧张,这一刻,晨光、机器、少年,共同构成了一幅充满生命力的画面,预示着新一天的挑战与希望。
“记住,你听到这个电铃响两声,你就开始操作往上拉,拉之前你要给井下打信号,按下井下的电铃开关响一声,你往下放的时候,按响井下的电铃响两声,你会听到井下回给你的电铃响一声,如果收不到井下的电铃声,不准往下放。”陶叔指着晨宏头顶的电铃耐心的说着,晨宏仔细的听着。
“如果往上提的时候,发现钢丝绳一松,肯定是钢丝绳断了,你就立刻拉手刹,让电铃长响,推矿车的人会丢弃矿车避让,井下的人听到电铃会即时躲避,不过这种情况很很少,多见的就是推车的人不操心,打瞌睡,把不好方向把矿车推在了矿道边卡住,这时柴油机明显很费劲,冒黑烟憋灭,你要即刻拉手刹,让电铃长响,上面会安排人下去检查,井下给你信号,你再放松一些,能听明白吗?”陶叔细心的说给晨宏听,晨宏点头:“能听明白,这个简单,不复杂和开四轮子差不多!”
“好,今天你学习一天,坐下好好操练,明天我陪你正式开那个窑洞提煤的卷扬机!”陶韵轩微笑着,看着机灵鬼晨宏。
阳光逐渐爬升,将晨宏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辉。他坐在开卷扬机的座位上,双眼闪烁着求知的光芒,仿佛能洞察每一个细微的操作要领。陶叔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种子般深深埋进他的心田,生根发芽。他时而紧蹙眉头,思考着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及应对之策;时而嘴角上扬,对即将掌握的新技能充满自信。汗水与煤尘交织,却掩不住他眼中那份纯真的热爱与对未知世界的渴望。晨宏的每一次操作都显得那么专注而坚定,仿佛在与这台简陋却充满力量的机器进行着无声的对话,共同编织着属于他们的梦想与希望。
开了三个月卷扬机,晨宏跟着老窑匠学会了抽烟,喝酒,炸金花。夜幕低垂,矿井旁的住人的窑洞里,昏黄的灯光下,晨宏与几位老窑匠围坐一圈,烟雾缭绕中,他们脸上洋溢着几分不羁与释然。晨宏手指间夹着烟,轻轻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昏暗中缓缓散开,那姿态已不再是初来乍到的青涩少年。桌上,几副扑克牌散落,炸金花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爽朗的笑声。他熟练地洗牌、发牌,眼神中闪烁着与操作卷扬机时截然不同的狡黠与从容。偶尔,他会端起粗瓷碗,大口喝下碗中烈酒,那辛辣直冲喉头,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与释放。火光映照下,晨宏的脸庞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仿佛这短短数月,他不仅学会了技艺,更在生活的磨砺中,悄然成长。有的老窑匠脸也不洗凑热闹,只能看见嘴里的牙是白的,在那昏黄而温馨的窑洞内,灯光摇曳,映照出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庞。老窑匠们围坐得更紧了,笑声与烟雾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这份难得的闲暇时光紧紧包裹。其中一位老窑匠,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岁月亲手雕琢的艺术品,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泛白却整齐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耀眼。他半眯着眼,似乎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手中的烟斗轻轻摇晃,火星子偶尔跳跃,照亮了他眼角的皱纹,每一条都藏着故事。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那烟雾仿佛也承载了他的过往,缓缓上升,与窑洞顶上的黑灰交织在一起,模糊了时间的界限。周围的老窑匠们或笑或叹,有的跟着点头,有的则默默斟酒,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生活的无奈与坚持。在这样的夜晚,他们不仅是同事,更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依靠,共同抵御着矿井下无尽的黑暗与寒冷,用彼此的温暖照亮前行的道路。
晨宏是地面作业的窑匠,从来没下过井,他肯请陶叔带他到井下看看。维修巷(矿)道时候陶叔带着晨宏下了井。
随着头顶的矿灯“叭嗒”一声亮起,一束昏黄而坚定的光芒划破了煤井下的黑暗。陶叔在前,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煤渣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是属于矿工的节奏。晨宏紧跟其后,矿灯的光束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影子,眼中既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四周的空气凝重而潮湿,夹杂着煤尘特有的气息,让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巷(矿)道内,左右两边和上面用铁路上废弃的枕木架起更远更深的安全矿道。
他们穿过狭窄的巷(矿)道,两旁的石壁和枕木如同古老的城墙,斑驳陆离,偶尔有水滴从高处滴落,发出清脆的回响,在这寂静的地下世界里显得格外响亮。远处,隐约传来大锤和电钻的低沉咣当声,那是矿井深处窑匠门正在架固维修矿道。晨宏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深邃的宁静。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四处探索,试图将这一切景象深深烙印在心底,这是一次全新的体验,也是成长路上不可或缺的一课。
陶叔边走边说:“其实这是公家废弃的煤井,出煤少,划不着开采,有钱的老板出钱承包私自经营。”
晨宏看着黑暗的前方:“陶叔这里面这么深,这么黑有没有鬼啊?”
陶叔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手中的矿灯轻轻一晃,光束在四周的石壁上跳跃,映出斑驳的光影,仿佛真有幽灵在舞动。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小鬼没见过,但老窑匠的魂儿,可都藏在这每一块煤石里,夜深人静时,能听见他们低声细语,讲着过往的故事。”说着,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周围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机械声,一片寂静。晨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心跳加速,感觉四周的黑暗似乎更浓了几分,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就在这时,一阵凉风吹过,带动着矿道尽头的风门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在空旷的矿井下回荡,如同古老的呼唤,让人不寒而栗。
陶叔看着晨宏有点紧张和害怕,晨宏的心跳如同鼓点,在胸腔内咚咚作响,每一声都敲打着他的耳膜。他紧贴着矿道的石壁,试图从那份粗糙的质感中寻找一丝安慰,但冰冷的触感只让他的恐惧更甚。他缓缓抬头,矿灯的光束在前方不远处摇曳,像是迷失在黑夜中的灯塔,既指引方向,又映衬出未知的恐惧。黑暗中,那些斑驳的光影开始在他眼中扭曲变形,仿佛每一个阴影背后都藏着不可名状之物。他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又异常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平衡,只剩下他和陶叔,以及这无尽的黑暗和未知。
陶叔握紧晨宏的手:“害怕了?我们出去吧!”
“我才不怕呢,不是说世界上没鬼吗!走,我想看井下什么样!”晨宏笑道。
陶叔领着晨宏又往前走了数十米,前方呈“Y”字型矿道。
前方,“Y”字型矿道赫然显现,如同迷宫的入口,静谧而神秘。两条分支蜿蜒向未知的深处,矿灯的光芒仅能照亮前方几米,光与影的交错中,更添几分诡异。晨宏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紧紧跟随陶叔的步伐,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煤尘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泥土香,仿佛在诉说着大地的秘密。
陶叔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晨宏,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芒:“看,这就是矿井的奥秘所在,每个转角都可能藏着新的发现。选择吧,左边还是右边?”晨宏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与好奇交织的情绪,目光在两条矿道间徘徊,最终,他坚定地指向了右侧那条更为幽深的路径:“右边,我想看看那边有什么。”话音刚落,他迈出了勇敢的一步,矿灯的光束在前方跳跃,引领着他们深入这未知的领域。
“这边就是公家开采挖煤的窝子,已经废弃了,你跟着我,带你进去看看,别乱跑……”陶叔说着抓紧了晨宏的手。走了不到十步,只见前方海阔天空,漆黑一片,冷风习习,晨宏头顶的矿灯左右上下扫射深不见底,头顶的矿灯,如同夜空中孤独的星辰,在这被岁月掏空的巨大空间里左右摇曳,光束所及之处,尽是深邃的黑暗,仿佛连光都被这无尽的虚无吞噬。近处,是裸露的岩石,棱角分明,记录着开采的痕迹,每一块石头都像是沉默的守护者,见证着这片土地从繁华到沉寂的变迁。冷风穿堂而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细微的煤尘,在光束中旋转、消散,如同时间的流沙,无声地诉说着过往。
晨宏的呼吸声在这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吐纳都像是在与这古老的矿井进行着某种神秘的对话。他抬头望向头顶,只见高高的穹顶之上,矿灯的光束被黑暗吞没,那是遥远地表世界的山顶,遥不可及,却又让人心生向往。整个山体,就像是一个被精心雕琢且掏空的巨大空洞,静静地躺在地下,诉说着人类与自然之间既合作又对抗的复杂关系。
“你看前方,平平坦坦,那里全是深水区,上面漂浮着煤灰,也最危险,没事别在这里乱跑……前几年有个窑匠,跑到这里拉屎,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尸首都没寻到,矿上只能报失踪处理,再说,你可记住,窖匠千万不要在井下拉屎,这是大忌,井下拉屎就是自掘坟墓!”陶叔叮嘱晨宏。
“那屎憋了怎么办?”晨宏笑着问陶叔。
“下井前拉掉,做好下井准备,如果肚子不舒服拉稀,憋不住就拉裤裆,上来再处理!”陶叔一本正经的向晨宏说。
“为什么?”晨宏好奇。
“知道瓦斯吗?”
“不知道。”晨宏摇头。
“走,我们出去吧,到我们挖煤的窝子里看看,慢慢给你说。”
陶叔拉着晨宏在巷(矿)道里边走边说:“瓦斯,也就是沼气,容易燃烧,这些石头缝隙里就出这种气体,窑匠们如果井下拉屎,屎就能产生好多沼气,所以不能在井下拉屎,如果井下通风不好,瓦斯太多,就会燃烧爆炸,所以井下不能抽烟,不能带火种,下井前都要严格检查,查出来就要扣工资,罚款,如果有人举报井下有窖匠拉屎,也要扣工资,罚款!”
晨宏仔细的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陶叔挖煤的窝子。
这里空间不大,却井然有序。四周山壁被煤尘染成了深黑色,透出岁月磨砺的沧桑感。昏黄的灯光下,几条粗犷的木头支架交错支撑,它们仿佛是这个地下世界的脊梁,默默承受着上方的重量。煤块堆砌成小山状,表面闪烁着幽蓝的光泽,在微弱的灯光下更显神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与外面冰冷的黑暗截然不同,这里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陶叔熟练地拿起铁锹,轻轻敲打着煤堆,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与这沉默的空间对话。晨宏站在一旁,凝视着这一切,心中涌动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敬畏,仿佛能听见历史的回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轻轻回荡。
“这里就是出煤的地方,看看这煤质多好,老板一定能卖上好价格,我们的工资才有保障!”陶叔指着煤堆向晨宏说。
“下井的窖匠工资高,有你的三陪工资,经验也丰富,但危险系数也高,天天就和阎王爷打交道,这里就像地狱,走吧,上去吧,你岁数小,看看就行了,别下井当窖匠,在地面上干点活,开开卷扬机就行了!这里很危险的,稍有意外,就会送命!”陶叔领着晨宏出了煤窖。
窖口外,阳光明媚。阳光如金色的绸缎,温柔地铺洒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与井下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晨宏跟着陶叔出了窖口洞洞,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眼前的世界瞬间明亮而生动。他眯起眼,让视线逐渐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期待。微风拂过,带来外界清新而又自由的气息,山坡上的杂草在阳光下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在欢迎他的归来。远处,山峦层叠,云雾缭绕,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让人心旷神怡。晨宏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与美好,心中暗自许诺,要珍惜这份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以及那些在地底默默耕耘、用生命守护这片土地的窑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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