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沈霄云的惧怕

　　栖霞院彻底变成了一座被精心守护的堡垒，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乳香和一种新生命带来的蓬勃气息。

　　沈霄云这位昔日在朝堂商海翻云覆雨的黑心狐狸，如今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困守在这方寸之地。

　　双月子，这是沈霄云查阅了无数医书古籍、又软硬兼施地磨着东方毓宁才定下的规矩。

　　寻常人家坐满一月已是难得，他偏要双倍！

　　理由是：玥儿金枝玉叶，又是在南海这湿瘴之地生产，必须双倍的时间才能将养得万无一失。

　　对此，南宫玥除了无奈，心底更多的是被珍视的暖意。

　　她靠在堆叠如云的锦缎靠枕上，身上盖着轻薄柔软的云丝被，看着自家驸马像个陀螺般在屋里转悠。

　　东方毓宁送来的产后豪华大礼包几乎堆满了半个偏殿。

　　最珍贵的，自然是每日雷打不动由沈霄云亲手端来的、装在特制暖玉盏里的浓缩灵泉水。

　　那水色碧绿，氤氲着清冽沁人的生机，入口温润，滋养着南宫玥产后有些亏虚的元气。

　　配合着天工阁特供的玉肌回春膏，涂抹在腹部和腰肢，那些因怀孕而产生的细微纹路，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失，肌肤重新变得紧致光滑，甚至比孕前更添几分莹润。

　　更别提那些内服的气血归元丸、固本培元散，将她的气色调理得白里透红，连负责诊脉的太医都啧啧称奇，直呼长公主恢复之速堪称神迹。

　　伺候的人更是排成了长队。

　　经验最老道、曾在宫中伺候过数位妃嫔生产的两位嬷嬷，负责南宫玥的起居饮食和身体护理，一丝不苟。

　　四个奶水充足、身体康健的乳母轮流照看小念琛，确保小郡王随时能得到最精心的照料。

　　还有八名手脚麻利、心思细腻的大丫鬟，负责殿内的洒扫、煎药、传话等一应杂务。

　　整个栖霞院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然而，这一切精密的安排，核心的总调度和终极执行者，永远是沈霄云。

　　他牢牢盘踞在南宫玥的床榻边。所有入口的汤药、羹食，必须由他亲手试温、甚至亲自尝过一口，尽管那些灵药灵水对他毫无作用，确认万无一失，才会小心翼翼地喂到南宫玥嘴边。

　　南宫玥想翻身、想坐起，他的手永远会第一时间稳稳地扶住她的腰背，力道恰到好处。

　　就连乳母抱着小念琛过来喂奶，他也必定守在一旁，目光紧紧追随着儿子，生怕那小小的婴儿会一个不小心弄疼了他的玥儿。

　　他的紧张和过度保护，几乎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

　　有一次，南宫玥不过是想自己伸手去拿放在床边小几上的一杯温水，指尖刚碰到杯壁。

　　沈霄云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旁边的软榻上弹射而起，一个箭步冲过来，不由分说地将杯子夺了过去，声音都变了调：

　　“玥儿别动！我来！”

　　南宫玥哭笑不得：

　　“霄云，我只是想喝口水……”

　　“我知道！我知道！”

　　沈霄云连连点头，动作却丝毫不慢，一手稳稳地端着杯子，一手熟练地拿起旁边备好的银匙，

　　“你靠着别动，我喂你！仔细呛着！”

　　他舀起一勺温水，仔细地吹了吹，又用唇瓣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南宫玥唇边。

　　南宫玥看着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紧张和小心翼翼，心中酸软一片。她知道，生产那日的恐惧，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了他的灵魂里，至今未曾消散。

　　他所有的草木皆兵，所有的过度反应，都源于那份深入骨髓的后怕——他不能承受任何一丝一毫失去她的可能。

　　这种无声的恐惧，在夜深人静时，当小念琛被乳母抱去偏殿安睡，栖霞院寝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时，会变得尤为清晰。

　　昏黄的烛光下，南宫玥靠在沈霄云怀里。

　　他温热的大掌，正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梳理着她披散的长发。动作温柔，带着无尽的眷恋。

　　殿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沈霄云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沉默了很久。久到南宫玥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然而，他那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脆弱的声音，却在这片寂静中缓缓响起，打破了夜的宁谧。

　　“玥儿……”

　　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

　　南宫玥慵懒地应了一声，往他怀里更深处缩了缩。

　　又是一阵令人心头发紧的沉默。

　　终于，沈霄云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颤抖和决绝说道：

　　“我们……再也不生了。”

　　南宫玥微微一怔，抬起头，借着朦胧的烛光看向他。

　　只见沈霄云俊美的脸庞在光影下显得有些苍白，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或深情的狐狸眼，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定。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好似在回忆那日产房外的煎熬。

　　“我怕……”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玥儿，我真的……怕极了。那扇门关着的时候，每一息……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我听着里面的声音，脑子里全是……全是坏的念头。我怕你疼，怕你撑不住，怕……怕老天爷会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环抱着她的手臂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又回到了那个几乎将他逼疯的夜晚。

　　“我不能……我绝对不能失去你，玥儿。”

　　他终于转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南宫玥的脸上，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绝望的深情和恐惧，

　　“一次就够了！这样的经历，一次就足以让我魂飞魄散！我宁愿……宁愿我们只有念琛一个，我宁愿断子绝孙！

　　也绝不能再让你经历一次那样的危险和痛苦！我只要你好好的，玥儿，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边，陪着我……白头到老……”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然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商海中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将脸深深埋进南宫玥的颈窝，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濡湿了她肩头的寝衣。

　　南宫玥的心，被这滚烫的泪水和沉重如山的恐惧与爱意，彻底揉碎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他灵魂深处那份几乎将她吞噬的恐惧。

　　生产于她，有无痛丸和灵泉水加持，虽有辛苦，但更多的是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和圆满。

　　可于沈霄云而言，那扇紧闭的产房门，却成了他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入口。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回抱住他颤抖的身躯，小手在他宽阔却紧绷的背上一下下地轻拍着，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童。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霄云，我在这里。我好好的，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她稍稍拉开一点距离，捧起他泪痕交错的脸，直视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承诺，

　　“我答应你，霄云，我们再也不生了。有念琛，有你我，我们一家三口，就够了。

　　我会好好的，一直陪着你，陪你到老，陪你看念琛长大，娶妻生子……”

　　她轻柔的话语，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一点点抚平着沈霄云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所取代。

　　然而，这份再也不生的决心，在沈霄云心中，并不仅仅停留在口头的承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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