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黄风

　　三丈见方的墙垣土地宛如绞肉机不断吞噬着双方士卒的血肉性命。

　　眼看骑兵无法突破长枪阵，戎人干脆直接下马作战。

　　一波又一波的戎人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断涌来。

　　而坚守墙垣上的士卒们像是海边的礁石，任凭浪涌拍打都始终不动如山。

　　一旦前脚有人战死，后脚便立刻有人补上。

　　激烈的厮杀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戎人方面才终于鸣金收兵。

　　残阳如血。

　　映照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峡谷墙垣都显得尤为惨烈可怖。

　　随着戎人退却，墙垣上的士卒们也纷纷忙碌起来。

　　一部分保持警戒防范戎人偷袭，另一部分则负责收尸。

　　戎人的尸体自然都丢到墙外，自家弟兄的尸体都会收殓。

　　如果遇到还有口气的都会赶紧拉去后方，看看能否救回来。

　　“将军，伤亡清点出来了，白天一战我们有四百三十六人战死，两百六十二人受伤无法再战……”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

　　薛云却依旧站在高台上没有离去，贾南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心情都无比沉重。

　　“吩咐下去，让坚守阵地的弟兄们轮流吃饭休息先吧。”

　　一战付出将近七百人的伤亡代价。

　　这是连薛云都没想到的结果。

　　他低估了戎人的韧性与凶猛，也低估了对面首领的决心。

　　哪怕付出超过他们五倍十倍的伤亡，哪怕拿自己人的尸体当作台阶。

　　戎人不顾一切都要攻破墙垣。

　　若非防守墙垣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若非配备了精良的甲胄武器，若非有他亲自坐镇指挥。

　　恐怕他们都未必能抵挡住戎人不要命的疯狂攻势。

　　薛云看得出来。

　　这些派来追击他们的戎人都是各大部族最为勇猛的战士。

　　毕竟戎人已经在薛云手里吃过太过的大亏。

　　他们比谁都要清楚。

　　如果只是普通的部族勇士根本都不是薛云的对手。

　　唯有把所有部族的精锐都凑到一起才能战胜击败薛云。

　　不然的话。

　　这些戎人都不会如此悍不畏死，前赴后继也要攻破墙垣。

　　但薛云还忽略了一件事情。

　　他在草原扫荡戎人部族的残暴行为已经彻底激怒了所有有血性的戎人。

　　杀光所有男丁，哪怕高过车轮都不放过。

　　这已经触犯到了戎人的底线。

　　若是再不干掉薛云，恐怕未来有天他都能灭绝草原上的戎人。

　　事关种族存亡，这些本就悍勇的戎人岂有不拼命的道理。

　　“这群戎人真是疯了，老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戎人……”

　　老鲁有气无力地坐靠在墙边，仰头望着头顶散发出朦朦光辉的月亮，浑身浴血的他都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这些戎人和我们以往遇到过的都不太一样，看样子和我们一样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坐靠在他旁边的刘三拿出水囊灌了一口，随后便递给了老鲁。

　　即便是非常痛恨戎人的他都不得不承认。

　　这些攻打墙垣的戎人确实非同寻常。

　　要说敬重，绝无可能！

　　打死他都不会敬重任何一个戎人。

　　“如果戎人明天继续保持白天这般凶猛的攻势，或许……你我恐怕都很难活下来了。”

　　老鲁接过水囊喝了一口，脸上都露出一抹勉强的苦笑。

　　唯有亲自与这些戎人厮杀过才能感受对方的强悍。

　　依靠甲胄武器之利，他们无疑占据着近身战斗上的优势。

　　问题在于。

　　装备武器再好都需要人来使用，而人是累的。

　　一旦气力耗尽，死亡也不远了。

　　事实上不少在墙垣上与戎人厮杀的士卒们最后都是体力不济才死在了戎人手里。

　　要不是他和刘三是后补上去的。

　　恐怕都难以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下支撑到戎人退却。

　　比如现在。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所以我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刘三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都有些虚弱无力。

　　他并不担心戎人明天能攻破墙垣。

　　但自己与老鲁能否活下来就难说了。

　　翌日清晨。

　　戎人方面毫不意外地再次向横隔在峡谷之间的墙垣发起了攻击。

　　漫天的箭雨无法阻拦他们冲锋的脚步，锋利密集的枪阵也无法让他们胆怯退缩。

　　这是一场精神与意志的较量。

　　双方兵马都展现出了最为疯狂的一面。

　　只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呼——

　　未曾想激战到中午的时候。

　　天空忽然刮起了大风，席卷起遮天蔽日的黄沙。

　　高台之上。

　　面对漫天袭来的沙尘，一时间薛云都视野模糊难以睁开眼睛，同时砂砾拍打在皮肤上都能感觉到一丝生疼。

　　受到沙尘暴的影响。

　　对面的戎人大军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人可以勉强忍受袭来的沙尘，但他们胯下的战马却难以忍受。

　　当战马不受控的时候，大军自然而然同样开始失控。

　　“呜呜呜——”

　　意识到不妙的戎人大军连忙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眼下他们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攻破墙垣，而是寻找地方躲避沙暴的袭击。

　　随着无数拥挤在三丈墙垣的戎人士卒宛如潮水般退去。

　　薛云麾下苦苦支撑的士卒们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很快。

　　在上级的催促命令下。

　　这些士卒都纷纷一道撤下墙垣避免即将袭来的沙暴。

　　由于大风是从北面吹来的，恰好有墙垣能形成一堵屏障来遮挡。

　　不像是戎人大军，还需要四处寻找能遮挡沙尘的地方。

　　“将军，这是上天都在帮助我们啊！”

　　薛云坚持到士卒们都开始撤退后才迅速离开了高台。

　　他和其他士卒一样都来到了背风的峡谷岩壁下。

　　等到贾南带人紧急把受惊的战马都安置妥当回来后，他的脸上都难掩兴奋激动之色。

　　“是啊，就是不知道这场大风能持续多久。”

　　薛云承认，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算是救了他们。

　　他在高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尽管他们依靠武器装备与墙垣之利占据着优势，戎人往往需要付出三五倍的代价才能换掉一个他们的士卒。

　　但是薛云他们的兵力却远不如戎人。

　　打到最后，占据兵力优势的戎人必然能强攻下墙垣。

　　……

　　黄风峡谷只能说不愧其名。

　　即便躲藏在峡谷岩壁之下，他们都能感受到眼前漫天黄沙的恐怖。

　　且不提他们吹跑的帐篷杂物，连带着之前薛云观战的高台都直接吹得倒了下去。

　　甚至用石头沙土修筑起来的两丈墙垣都在不断微微晃动，仿佛随时都可能会垮塌一样。

　　明明是白天，可黄沙却遮蔽了阳光，天都直接暗了下来。

　　“刘三，老子可能要撑不住了……”

　　老鲁坐靠在墙壁上，由于失血过多的关系，脸色都变得异常苍白。

　　他身上浴血的甲胄都已经变得破烂不堪，明显看到几处仍在流淌着鲜血的狰狞伤口。

　　“少说废话，老子给你把药带来了，快点配合我把药敷上……”

　　刘三向来冷漠的脸上都出现了焦急万分地神色，手里拿着刚从随军大夫那强抢来的伤药便要给老鲁敷上。

　　“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给我也是浪费了……”

　　老鲁宛如回光返照般伸手用力按住刘三强行扒拉自己盔甲的手，那张苍白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红润。

　　他看着同样甲胄破损严重灰头土脸的刘三，相较于自己，他看似也遍体鳞伤，可实际上都是皮肉伤，并没有受到真正的致命伤。

　　不像他的脾脏处让戎人给一刀捅了个对穿。

　　“老鲁……”

　　任凭刘三如何用力，他都无法挣脱对方宛如钢钳满是血污的大手。

　　他看着毅然决然盯视着自己老鲁，最终咬着牙不再勉强对方。

　　“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老鲁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都重新瘫软下来，脸上的红润之色都开始逐渐消褪重新变得苍白。

　　“如果你能侥幸活着回去，答应我，和吴成照顾好我的妻子和还未出生的孩子，这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念想与遗憾了……”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后，老鲁的脑袋都无力地歪在一边，放大的瞳孔都渐渐失去了光彩与生机。

　　有那一刻。

　　瞳孔猛地微微一缩。

　　好像是在人生的最后看到了什么人。

　　“队长！”

　　“鲁队！”

　　“鲁哥……”

　　不远处。

　　余水浪笑着在和自己招手，而他的身边都出现了一个个曾经熟悉的身影，像是在迎接自己。

　　“来了！”

　　老鲁笑了笑，最后回头看了眼“自己”与压抑着哭声泪流满面的刘三。

　　随后毫不留恋地大步走向了余水浪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后，彼此都像飞舞的黄沙一样消失无踪。

　　这场大风整整刮了一天。

　　峡谷墙垣外堆积如山的尸体都掩埋在了黄沙之下。

　　至于墙垣后，同样有无数尸体堆砌了起来。

　　这些尸体都是薛云麾下战死的士卒，总共有一千三百余人。

　　而尸体内外都放着劈碎的木头，甚至还浇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薛云拿着火把缓缓走到尸堆前，在他身后是无数已经骑在战马上准备撤离的士卒们。

　　“你们将化为烈火最后一次阻扰戎人前进的步伐！”

　　“而我，薛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的功绩！”

　　说完这句话。

　　薛云将火把扔向了尸堆上，顷刻间便在油脂木材的助燃下化为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山。

　　当风势渐渐减弱的那一刻。

　　他便传令所有人做好撤离的准备。

　　因为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不出意外。

　　其他兵马已经带着大量战利品抵达了栖霞镇。

　　问题是一旦风停下来戎人方面势必会再次发起进攻，若是发现他们逃走的话都会穷追不舍。

　　为了能阻拦戎人的追击，薛云决定放火燃烧战死的士卒们尸体，通过火焰来拖延他们追击的脚步。

　　毕竟为了尽快撤离避免戎人追上，他们不可能带上所有人的尸体回去。

　　如果不进行火化的，难保戎人还会拿他们的尸体泄愤。

　　既然如此，火化他们都成为了一举两得的选择。

　　“走！”

　　大火燃起后。

　　薛云头也不回地来到自己的战马前，旋即毫不犹豫地便骑上战马带领着剩余的骑兵们火速赶往了栖霞镇。

　　“……”

　　队伍中。

　　刘三最后回头看了眼熊熊燃烧下的尸山，跳动中的火焰下，仿佛隐隐浮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微笑着朝自己挥手在说告别。

　　他抽了抽发酸的鼻子，终究扭过头跟随队伍奔向了前方。

　　另外一边。

　　大火点燃尸体冒出的浓烟很快吸引了戎人方面的注意。

　　意识到不对劲的他们当即派出一支兵马前去查探情况。

　　结果到了墙垣才发现，原本驻守的士卒都没了踪影。

　　而眼前则是一座熊熊燃烧的尸山封堵了墙垣后的道路。

　　戎人不乏想要冒着火焰冲过去。

　　但他们胯下的战马却坚决不肯向前，无论如何鞭打都无济于事。

　　这意味着大军想要过去，只能等尸山的火焰熄灭为止。

　　可是那时候薛云他们早都跑得没影了。

　　由于轻装简从的关系。

　　薛云他们赶路的速度极快，人是上午离开的，傍晚前他们便抵达了栖霞镇。

　　由于提前派人知会过的关系。

　　卫超一大早便来到栖霞镇的城楼上等候迎接薛云的到来。

　　除此之外。

　　他也知道了薛云一直以来的谋划，并且已经下令全军严阵以待，同时召回了周边负责重建事宜的官吏们。

　　毕竟薛云的后面可是跟着追杀来的戎人大军。

　　“来了！将军来了！”

　　傍晚前。

　　看到远方荡起的漫天烟尘下浮现出来的一个个人影。

　　栖霞镇高大的城墙上突然有人兴奋得大喊出声。

　　早已等得迷糊的卫超瞬间精神一震，连忙极目远眺。

　　很快便发现了大量朝栖霞镇疾驰而来的骑兵。

　　通过武器甲胄旗帜确认他们的身份后，卫超顿时迫不及待地下令道，“来人，快去打开城门迎接将军他们！”

　　“是！”

　　城下遍布刀劈斧削痕迹的厚重城门随之缓缓打开。

　　等薛云率军距离栖霞镇不远的时候，在看到敞开的城门以及城头上熟悉的旗帜。

　　他没有任何停顿便直接带领着骑兵们策马冲入了城内。

　　当最后一个骑兵进入城中，厚重的城门都迅速开始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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