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我可以死，但是这个时代必须有人终结

　　走马灯转得飞快，一生的画卷在眼前迅速掠过。

　　从无忧少女到绝望孤女，从储君到复仇者，再到最后这统御中州的女帝……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付出了多少。

　　她算计了一生，利用了一切能利用的，包括她自己。

　　为了获得力量，她主动和国运融合，将其为自己所用。

　　所以，千年未到，她就获得了足以比肩大圣巅峰的力量。

　　尝到了国运的甜头，她更开始打压氏族豪强，夺走他们的气运壮大自身。

　　但是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等价交换，获得力量的同时，她也失去了自己。

　　最后，她明白，自己无法成为大帝，成就大帝的那一日就是她同化成国运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无法终结这腐朽的时代。

　　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沉沦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一日，她得知了云生在书院发生的事情。

　　这个小家伙也逐渐地进入了她的眼中。

　　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挣脱了回忆的旋涡。

　　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这张慌乱、布满泪痕的脸上。

　　云生……

　　这个本性善良，优柔寡断的小家伙。

　　她太了解他了。

　　自己一旦身死，仙盟看似稳固的格局必将出现裂痕，各方势力会蠢蠢欲动。

　　而云生，他或许不恋权势，但他心系苍生。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中州再陷战火，看着生灵涂炭。

　　届时，即便千般不愿，万般艰难，他也会被时势推着，被迫肩负起这个他或许并不想要的重担。

　　这，就是她为他选的路，也是她为仙盟，为中州，做的最后的一个安排。

　　世家永远都无法根除，哪怕自己杀了所有的世家之人，但是世家永远会以另一个形式存在。

　　想要根除世家之患，怎么可能。

　　至于世家……

　　秦倾城的思绪在此处格外冰冷和清晰。

　　她用了数百年时间，用尽铁血手段打压、分化、拉拢，甚至屠灭了数个不听话的豪门，但“世家”这个概念，如同原上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她早已明悟：世家永远都无法根除。

　　你屠灭一个张家，会有新的李家凭借战功崛起，形成新的门阀。

　　你打压一个宗门，其内部又会因为血缘、师承形成新的小圈子。

　　权力的凝聚是人性使然，是资源分配的必然结果。

　　真正的症结不在于“世家”这个名头，而在于他们不受控制、肆意妄为、盘剥底层的行为。

　　她曾试图用绝对的强权和个人威望去压制，但她死后呢？

　　谁能继承她的威势？

　　无人。

　　届时，压抑已久的世家力量必然会疯狂反扑，争夺她留下的权力真空，中州将陷入比以往更惨烈的混战。

　　所以，她的计划必须更狠。

　　她的答案，就是云生。

　　云生，出身中州最古老、最负盛名的世家之一的云家。

　　他本身就是世家体系中最顶尖的存在。

　　由他来接手仙盟，具有天然的合法性，能最大程度地安抚和接纳世家势力。

　　那些世家大族不会像抵触她这个外来的强权者一样抵触云生，反而会将他视为自己人，是能代表他们利益的“盟主”。

　　秦倾城真正狠辣的计算，在于云生的性格。

　　云生善良，心系苍生，眼中容不得沙子。

　　一旦他被推上那个位置，手握大权，他或许初期会为了稳定而妥协，但他的本性会驱使他去做一件事。

　　——改革。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约束、去规范世家的行为。

　　而这，恰恰击中了世家最底层的逻辑。

　　欺软怕硬，权衡利弊。

　　世家们不怕一个外来的、试图摧毁他们整个体系的“暴君”，因为暴君会激起他们同仇敌忾的殊死反抗。

　　但他们害怕一个来自内部、了解他们所有游戏规则、并且拥有绝对实力和名分的“规则制定者”。

　　当云生，这位云家嫡系、仙盟新主，开始推行法令，限制土地兼并、约束私兵、考核官员、给寒门开辟上升通道时……

　　其他世家敢轻易反抗吗？

　　他们不敢。

　　因为反抗云生，不再是与一个“外人”为敌，而是与整个由云家主导的、新的权力秩序为敌。

　　云家本身就会成为云生权力最坚定的维护者。

　　其他世家若敢跳出来，不用云生亲自出手，云家和其他为了讨好新主、争夺利益的世家，就会主动将其撕碎。

　　云生不需要根除世家，他也做不到。

　　他需要做的，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利用他身份的“正统性”和他个人强大的实力，建立起一套更公平、也更严厉的规则，将世家这头猛兽关进制度的笼子里。

　　他会让世家明白，遵守规则、在规则内竞争，远比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更能保证他们的长久利益。

　　他会用他的“善”与“正”，去磨平世家过于锋利的、伤民的爪牙。

　　这才是秦倾城真正的目的。

　　她无法在肉体上消灭一种社会现象，但她可以留下一个能驯服这种现象的人。

　　她用自己的死，逼云生坐上那个位置。

　　再利用云生的身份和性格，去完成她未能彻底完成的、对中州秩序的“塑形”。

　　世家之患或许永存，但一个被有效约束、不得不将部分利益让渡于民的世家阶层，总好过一个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的世家阶层。

　　思绪至此，秦倾城的心中一片冷寂的明澈。

　　用她的死，捆住他的一生。

　　真是……残忍啊。

　　但她本就是这样一个残忍的人，不是吗？

　　呵。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沉重的手臂，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云生的脸颊，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现在的模样，看到了很多年前，云生刚出生时，自己就是这般偷偷地看他。

　　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她扯动嘴角。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小姨对得起任何人，但唯独……对不起你……”

　　“逸之……这烂摊子……留给你了……”

　　话音落下。

　　那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

　　眼眸中最后一点神采，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

　　覆盖在云生手背上的那只手，也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冷僵硬。

　　秦倾城，这位曾搅动中州风云，统一山河，不可一世的一代女帝，生命的气息，彻底消散。

　　她站着，依靠着贯穿身体的混沌剑支撑，头颅微微低垂，苍白脸上似乎还带着那最后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

　　只是，再也不会醒来。

　　云生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只替他擦拭泪水的手无力垂落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小……小姨？”

　　他声音干涩，试图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眼前，只有她低垂的头颅，苍白的面容，以及那抹凝固在嘴角的复杂笑容。

　　混沌剑依旧贯穿着她的身体，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周围，衣袍已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一片。

　　是他……是他亲手……

　　无边的悔恨、恐惧、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要窒息，握着剑柄的手剧烈颤抖。

　　他想嘶吼，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抱着秦倾城的尸体，迷茫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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