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虚劳笺·赤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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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兕子打开锦盒,里面是她珍藏的极品红豆,颗颗饱满圆润,色泽殷红如血,远胜市井寻常之物,可这豆豆不是来自岭南快马贡入的。

  她小心翼翼地拈起几颗,放入一个绣着祥云瑞鹤的锦囊中。然后,她提笔,在一张洒金小笺上,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下:

  “红豆殷殷,寄此丹心。三好之诺,是为真金。勇毅如斯,感佩至深。愿尔康健,长慰慈亲。”

  署名处,她想了想,只画了一个小小的、简笔的幼兽(兕)图案。

  “将此锦囊与笺,送至…那课业主人的家中。不必言明来历,只说是…一位感佩其母勇毅、望他谨记慈训的…故人。”

  小兕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穿透重重宫阙,落在那片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小院落。

  锦囊与花笺,最终由一位寻常内侍模样的宫人,悄然送到了刚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小野的手中。小男孩红肿着眼睛,疑惑地打开锦囊,那几颗异乎寻常饱满、红得惊心动魄的豆子滚落掌心,带着一丝温润的触感。

  他展开花笺,虽年幼,却也认得大部分字迹。当读到“三好之诺,是为真金”、“勇毅如斯”、“长慰慈亲”时,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紧紧攥着那几颗红豆和花笺,仿佛握住了母亲残留的体温,也握住了来自某个遥远而温暖角落的无声慰藉与郑重嘱托。

  他将锦囊贴在心口,望向母亲空荡荡的病榻,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重复着:“阿娘,小野会吃好,练好,学好…也会…学着开心的…”

  窗外,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到了明媚的梦中——

  小野脸色苍白地靠在榻上,小兕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粥推门而入。

  小兕子急冲冲道:\"小野!快把这碗粥喝了!这可是俺从东北背来的'救命豆'熬的!\"

  支小野虚弱地抬眼:\"兕子…这红彤彤的啥豆子啊?普通红豆哪能救命…\"

  小兕子把碗塞过去:\"笨!这叫东北赤豆!俺们黑土地长的宝贝!\"

  她凑近:\"你前几日是不是偷摘了后山红果子吃?\"

  支小野一惊:\"那…那红珠子看着可鲜亮了…\"

  小兕子跺脚喊道:\"那是毒红豆杉果啊!\"

  她舀起粥吹了吹:\"得亏俺发现你呕绿水!快喝这赤豆粥——这豆子带白线纹的才是真货!\"

  她指着豆脐:\"俺娘说它能逼毒消肿,当年屯里人误食毒蘑菇都靠它吊命!\"

  支小野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唔…豆沙又香又绵…\"他突然瞪大眼:\"肚子里那股拧着的疼…真消停了!\"

  小兕子得意地掏出布包:\"黑龙江宝清的赤豆,贼养人!\"她抖开布包:\"瞧这深红皮、圆鼓鼓的样儿,南方相思子根本比不了!\"

  她眼睛亮晶晶:\"等你好利索了——俺给你包粘豆包,红豆沙馅儿管够!\"

  支氏丹娘的追思之仪,并未大操大办,只在太医署旁一间素净的禅堂进行。

  前来吊唁的,多是昔日同窗、曾受其惠的病人,以及感念其坚韧的同僚。

  堂内素幡低垂,香烟袅袅。正中悬挂的,并非常见的遗像,而是一幅精心绘制的丹娘小像:画中的她身着太医署女官的素色常服,眉目温婉,嘴角噙着一抹恬静的笑意,依稀还是当年那个从河南乡野一路苦读、最终以才学叩开长安太医署大门的清秀模样。

  支小野,一身素白的孝服,小小的身影立在画像前,显得格外单薄。

  他久久地凝视着画中母亲的笑容,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温暖刻进心底。周围低沉的诵经声、压抑的啜泣声似乎都远去了。

  他默默地伸出小手,从怀中那个已经磨得发亮的旧布囊里,掏出一把红豆——那是他这些天,在风雪初霁的长安街头、在慈恩寺结霜的台阶旁,一颗一颗,如同过去五年一样,执着寻觅积攒下来的。

  红小豆带着孩子的体温,被轻轻撒落在画像下方的灵龛前。殷红的豆粒滚落在冰冷的青砖上,宛如一颗颗凝固的血泪,又像是无声的祈愿,诉说着一个孩子对母亲最深切、最朴素的思念——“阿娘,小野又找到红小豆了…你…还疼吗?”

  这幅“撒豆祭母”的情景,深深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有知情者低声讲述,就在不久前,坊间流传开一本由好事者辑录的、丹娘生前散落的手稿与友人书信。

  其中一页泛黄的纸笺上,画着一个简陋却神气活现的钟馗木偶,旁边放着一枚太医署特制的、乌黑油亮的“镇邪墨丸”。

  旁边是她娟秀却略显虚浮的字迹:“贞观十三年冬月廿三,今日亦是打鬼驱邪之日。”

  这本手抄册子在市井间悄然传阅,竟有同样家中有病患的母亲,在书页的空白处,用颤抖的笔迹添上了一行心酸的询问:“钟进士娘子,我夫亦遭病魔侵体,日日苦熬,稚子惶惶。敢问娘子,此‘钟馗’之戏,当如何‘演’与孩儿看,方能安其心?”

  太医署病坊的资深女官红着眼眶,对同僚低语:“丹娘走的那日…神智已不甚清明,口中反复念叨的,不是她精研的《千金方》要义,也不是她曾参与校注的医典…而是…‘小野畏寒,红豆羹需泡足两个时辰,文火慢炖,方得糯软…’ ” 这位从贫寒农家一步步凭真才实学跻身太医署的女博士,生命尽头萦绕心头的,仍是人间烟火里,对稚子最细微的牵挂。

  与此同时,在太医署内部论方辩症的清谈会上,仍有医官提起丹娘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份详实的医案与论述,那是关于小儿“虚劳血枯”之症的早期察识与调养之法,见解独到,字字珠玑,为后来者点亮了一盏灯。

  而她的儿子小野,在蒙学新近布置的《慈训》一文中,用尚显稚拙的笔触,写下了让夫子阅后久久无言的心声:“吾母黄氏丹娘,尝言己为钟进士,日逐妖魔于身内。

  支小野深信之,拾红豆以增其力。然母终仙逝。

  今乃知,阿娘非真钟馗也。然其忍无间之苦楚,斗无形之邪魔,护子之心坚如磐石,其勇毅果决,尤胜钟馗百万倍矣!”

  有人说,寒门之女,跻身太医署这等清贵之地,难于登天。

  可这位农家姑娘,硬是凭着悬梁刺股的苦功与过人的天资,成了太医署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女博士之一。

  医者愈人,难自医。

  她偏以羸弱之躯,与那名为“虚劳血枯”的凶魔缠斗五年,将生命的韧劲绷至极限。留给稚子的“三好”真言——“吃好,练好,学好”——朴素如土,却重若千钧。

  这是天下父母最本真的念想。只是,有人能看着嫩芽抽条,有人却只能化作画中一抹微笑,无声凝望。

  那个曾在长安角落痴寻红豆、视其为“灵药”的小男孩,如今捧着深宫赐下的锦囊——绣着幼兽(兕),内盛几颗殷红赤豆——立于母亲空寂的房内。这赤豆,正是他昔日苦寻之物,母亲曾用它熬粥补血养心,如今成了深宫无声的慰藉。

  窗外万家灯火,映着他稚嫩却沉淀哀伤的脸。他会成为何人?悬壶济世?亦或算筹惊鸿?无人知晓。

  但有一点,如同手中赤豆承载的温补之力与期许,如同撒落母亲灵前那些普通红豆象征的思念,已刻入他生命的底色:

  他定会践行“三好”之诺——认真吃饭(赤豆粥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 勤练筋骨,苦读诗书。风雨或许难测,但母亲用生命淬炼的“勇毅百万倍”,便是他最硬的铠甲。

  深宫里,那位因稚子文章落泪、悄然送出珍贵赤豆的小公主李明达(小兕子),清澈心神已越过高墙。她懂得,那份沉甸甸的母爱,连同男孩拾起的每一颗红豆——无论是补身的赤豆,还是寄情的红豆——都将化作滋养他的沃土。

  支小野,将在失去的漫长岁月里,一步一步,积攒出自己的光……而那几颗来自深宫的赤豆,便是这微光初燃时,最温暖、最实在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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