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平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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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无声雷当北方的邺城,在血火与瘟疫中煎熬,当冉闵在绝境中,苦苦挣扎时。
千里之外的东晋都城建康,却呈现出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没有震天的杀声,没有刺鼻的血腥,只有秦淮河的柔波、乌衣巷的静谧。
还有从高门大宅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清谈玄音与琴箫合鸣。
然而在这片,看似歌舞升平的帷幕之后。
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战争,正在王朝的心脏地带,进行着。
执棋者,正是那位,被誉为“江左风流宰相”的谢安。
谢安并未在,庄严肃穆的丞相府,处理公务。
而是如往常一样,在他位于,东山的雅致别业中。
窗外竹林掩映,流水潺潺,室内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味。
他正与人对弈,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与他对弈的,并非什么高官显贵,而是他的侄子。
那位在之前战争中,崭露头角、如今手握北府兵精锐的谢玄。
谢安落子从容,神态闲适,仿佛全然沉浸在,棋局的方寸之间。
外界的一切兵荒马乱,都与他无关,然而他口中谈论的,却绝非风花雪月。
“太原王氏、琅琊王氏、乃至虞氏,此次反应如此激烈,倒也在意料之中。”
谢安轻轻地,放下一枚白子,语气平淡。
“《土断令》触及的,是他们百年根基,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王珣前日,送来那篇《驳土断疏》,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倒是下了番功夫。”
谢玄眉头微锁,落下一枚黑子,攻势凌厉。
“叔父,他们不仅在,朝堂鼓噪,还私下串联。”
“听说甚至有人,暗中接触桓冲,欲借荆州之力施压。”
“北府兵中,亦有将领,收到来自建康的‘问候’,言辞暧昧,其心可诛。”
他年轻气盛,对于这些掣肘,深感不耐。
谢安微微一笑,端起旁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玄儿,下棋,最忌心浮气躁。他们要闹,便让他们闹。”
“要串联,便让他们串联。水浑了,才好摸鱼。”
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陛下近日‘圣体’如何?”他问的是,那位被药傀和情蛊控制的,晋帝司马曜。
谢玄心领神会:“陛下近日,颇醉心于‘五行丹术’,于朝政……愈发不耐了。”
所谓五行丹术,不过是王国宝等人,用来进一步控制,司马曜的荒唐把戏。
“嗯。”谢安点点头,“既如此,明日便让陛下,下旨。”
“申斥王珣奏疏‘不体圣忧,空谈误国’,夺其侍中之职,令其闭门思过。”
“至于王珣,空出的位置……”他沉吟片刻,落下一子。
仿佛不经意地说,“让王坦之去吧。”谢玄眼中,精光一闪。
王坦之虽也出身,太原王氏,但属于旁支。
且是《土断令》的坚定支持者和执行者,与王珣等主流派,素来不和。
此举无疑是拉一派,打一派,在王氏内部制造裂痕,分化瓦解反对力量。
“那……桓冲处?”谢玄又问。荆州桓冲,手握重兵,态度暧昧,是最大的变数。
谢安从容地,将一枚被吃掉的棋子,收入棋罐。
“给桓冲去信,言明《土断》所括之荆州流民、土地。”
“所得赋税兵源,三成归于,荆州都督府调度。”
“另,表奏其长子桓伟,为江夏太守。”
又拉又打,明予实夺,给予经济利益和官职安抚。
但同时将《土断》的影响力,正式嵌入荆州地界,并安插人手。
“那……北府兵中,那些与建康勾连的……”谢玄做了个,切割的手势。
谢安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看着棋盘。
“棋局才刚刚开始,岂能自损棋筋?敲打一番,即可。”
“让刘牢之去办,告诉他,分寸自在心中。”
刘牢之是北府兵悍将,出身寒微,对士族本就无甚好感。
由他出面“敲打”,既能震慑宵小,又不至于,让谢安亲自沾血。
寥寥数语,稳定了建康朝堂,与地方军镇的风波。
似乎就在,这云淡风轻的落子声中,被悄然定下了调子。
谢安的平衡术,于无声处,已惊雷暗蕴。
第二幕:寒门刃
谢安的棋局,不仅仅在,朝堂之上。
他的真正杀招,往往来自于那些,被他提拔、倚为臂膀的寒门官员。
他们渴望上升通道,对盘踞高位的士族充满怨恨,是执行《土断令》最锋利的刀。
王坦之便是其中代表,他得到谢安的暗示和支持后,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
立刻以雷霆手段,在士族庄园,经济核心区吴郡,推行《土断》。
他不再像,褚怀璧在邺城那样,还需要借助无相僧的黑暗手段。
在东晋的法理框架下,他手握朝廷命令,行事更加“名正言顺”,却也更加冷酷。
一支由寒门官吏和北府兵低级军官组成的“度田使”队伍,开进了一个个士族庄园。
他们拿着鱼鳞图册,丈量土地,清查隐户,态度强硬,毫不容情。
昔日高高在上的,士族老爷们,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谩骂、抵抗、甚至暗中组织家丁,驱赶度田使的事件,层出不穷。
王坦之对此的回应,简单直接,在吴郡顾氏庄园,抵抗度田。
顾氏家主,被度田使以“抗旨不尊、殴辱朝使”的罪名,当场拿下。
锁拿入京问罪,其家族田产,当即被抄没充公。
在会稽孔氏,查出隐匿人口,超过千户。
孔氏试图以重金,贿赂王坦之,却被王坦之将贿赂的金帛,当众展示。
随即将其罪状,上奏朝廷,孔氏顷刻间声名扫地,田产被罚没大半。
鲜血,终于见了,不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而是政治斗争失败后,士族门楣倒塌、子孙前程尽毁的“血”。
谢安借助,傀儡皇权和寒门的力量,精准而冷酷地,剜去着士族肌体上的腐肉。
同时也为自己,汲取着新鲜的血液和养分。
第三幕:笔如刀
然而,士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们在朝堂的直接对抗,受挫后,立刻拿出了,最擅长的舆论武器。
以王珣、殷仲堪等名士为首,建康城的清谈场,再次活跃起来。
他们不再直接抨击《土断令》,转而谈论“王道”、“仁政”、“与民休息”。
引经据典,含沙射影地,指责新政“苛酷扰民”、“与胡虏何异”。
甚至将近日出现的,荧惑守心异常天像,也归咎于朝廷失德,政策暴虐。
这等言论,在士林和民众中,极具煽动性。
此时,谢安麾下的另一把刀,谢子言出手了。
这位对士族充满刻骨仇恨的“毒士”,此刻正在一处阴暗的寓所内,剧烈地咳嗽着。
他面前,铺着宣纸,纸上墨迹淋漓。
他并非在写奏疏,而是在模仿,王珣那清丽飘逸的笔迹。
伪造一系列“王珣”与北方慕容燕、甚至与邺城冉魏的“通信”!
信中,“王珣”痛斥东晋朝廷“昏聩无道”,赞赏慕容恪“雅量高致”。
甚至流露出“天下无主,唯待有德者居之”的念头。
其笔法之精妙,语气之逼真,几乎可以乱真。
这些伪造的信件,通过谢安精心构建的渠道流出。
如同毒蛇般,悄然流入市井,流入酒楼茶馆。
甚至“不经意”地,流传到一些皇室宗亲,和中立官员的手中。
同时谢子言又用各种化名,撰写大量尖酸刻薄,却又文采斐然的“揭帖”。
贴在乌衣巷口等地,大肆宣扬王、谢、虞等家族,在《土断令》下达前的罪行。
如何疯狂兼并土地、隐匿人口,将其贪婪面目,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用清谈混淆视听,我便用更毒的流言,让你身败名裂!
你用道德文章攻击,我便揭穿你,道德面具下的龌龊!
舆论战场,瞬间变得,更加浑浊不堪。
王珣等人忙于辩解,焦头烂额,清谈的杀伤力大减。
谢安则始终超然物外,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甚至偶尔还会在公开场合,感叹几句“人心不古,流言可畏”。
第四幕:望中原
棋至中盘,谢安看似从容,但他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北方。
一日,他携谢玄等子侄辈,登上了建康城外的覆舟山。
长江如练,奔流东去。北望,是广袤而沉沦的中原故土。
“玄儿,你看这江北之野,沃土千里,如今却尽付胡膻。”
谢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邺城……最近有消息吗?”
谢玄神色一凛,低声道:“墨鸽传书,代价巨大。”
“邺城仍在坚守,但……已至极限。冉闵曾奇袭黎阳,似有所获。”
“但损失惨重,被困山中,生死不明。慕容恪……恐近日将发动总攻。”
谢安沉默良久,寒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猎猎作响。
“冉闵……虽是一把不受控的凶刀,却也是目前唯一,能砍在胡虏身上的刀。”
他缓缓道,“他若没了,慕容恪下一个目标,不是关中苻秦,便是我江东了。”
他转过身,看着谢玄:“北府兵,整训得如何了?”
“新募士卒,已堪一战,但精锐尚需时日打磨。”
“粮草军械,虽经《土断》有所补充,但仍不足以,支撑大军长期北伐。”
谢安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北方,深邃难测。
“还不够……火候还未到。我们要等,等邺城流尽,最后一滴血。”
“等慕容恪和冉闵,拼得两败俱伤,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他的平衡术,不仅仅用于朝堂,更用于天下这盘大棋。
在江东,他平衡士族与寒门,推行土断,积蓄力量。
对于北方,他则在平衡,冉魏与慕容燕国。
冷静甚至冷酷地,等待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那一刻。
“给郗超去信,让他务必稳住桓冲。荆州,绝不能乱。”
“让刘牢之加强江防巡逻,若有北地来的‘流民’。”
“可能是西方,寻求合作的势力,严密监控,但暂不接触。”
“至于建康这边……”谢安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明日,我约了王国宝,手谈一局。听说他最近,颇得陛下欢心呐。”
棋局还在继续,谢安稳坐钓鱼台,从容布子,平衡着各方势力。
等待着那个,足以改变天下大势的、稍纵即逝的契机。
他的每一次落子,都可能意味着千里之外的腥风血雨,或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覆灭。
这就是谢安的平衡术,优雅,致命,且深不见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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