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自私与贪欲

　　安东的眼睛被掩埋于他的高耸眉弓下的阴影之中。

　　随后，乐伊思歌德和安东之间沉默了很久。

　　乐伊思歌德知道他之后要做什么，她也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就不着急离开，只是坐在原位吃着这些美味的东方糕点。

　　粉粉糯糯的，似乎是糯米和玉米做的。

　　“有个事情，我想拜托你。”长久的思考后，安东终于开口，“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做到这件事情了。你能来到这里一定是造物主的旨意。”

　　乐伊思歌德问：“什么事？”

　　“我想拜托你，运用你作为精灵长寿种族积攒的智慧，帮助我妻子和她的双胞胎哥哥，缓解他们关于‘书库’的痛苦。”安东真诚地看着乐伊思歌德，语气里尽是委屈的恳求，“至少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不再那么沉闷。”

　　没有任何犹豫，乐伊思歌德点头：“没问题。”

　　安东意外。

　　他已经做好了乐伊思歌德不会答应就尽可能说些什么求她的可能。

　　他轻声呢喃：“这么轻松答应了吗……”

　　“嗯。毕竟我活了千年，在我面前，你们都是群孩子。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难免会遇见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作为年长者，自然有义务帮助他们走出迷茫和困惑。”

　　这句话带有母性的伟大，在安东眼里，现在的乐伊思歌德简直就像孕育包容一切的大地之母。

　　乐伊思歌德站起。

　　她对安东说：“我看时间不早了。和你聊天很开心，我很喜欢你给汪达故事中绘制的插图。早点休息吧，不好好休息身体会垮掉的。”

　　坐在椅子上的安东眼看着乐伊思歌德离开餐桌。

　　“你现在就要去帮助他们了吗？”

　　“不。现在还不是最好时机。”

　　乐伊思歌德停下脚步，回头道：“有些事情必须得让他们自己先回想起来。李清秋和李青禾今晚可能会因为这件事睡不着，你最好为你的妻子准备一些安神助眠的食物，以及准备好明天你带着李景云和李星柯去隔壁集市卖土豆。”

　　那什么时候才是她说的“最好时机”呢？

　　云里雾里的。

　　不过安东还是愿意相信这位精灵。

　　他点头：“好的。我这就去通知两个弟弟妹妹。”

　　“我先上楼收拾东西，一会儿才去找李青禾和李清秋，现在他们那边暂时不需要我。你们也不要担心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着，乐伊思歌德就步履缓慢地上了楼。

　　这位精灵好神秘。

　　安东不是没接触过精灵族群的人，光是他还在学院里当助教时，教授的学生中也有很多精灵。

　　和寻常人为了不断精进提升画技的目的不同，精灵们更多是为了提升自己修养和打发时间才来学院学习美术的。精灵们给安东的感觉更多是高尚风雅的。

　　但乐伊思歌德不同，她是一位神秘的精灵。

　　这让安东想起了儿时在故事书里总会出现的“女巫”形象。

　　女巫们就是这样神神秘秘、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她们亦正亦邪，不会出世，待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光凭他们自己就能轻松解决世界上的一切难题。

　　虽然让李清秋彻底走出阴霾真的很困难，但安东在心中衷心希望乐伊思歌德尽可能地让妻子心情稍好一些，不要这么的难过。

　　他们普通人类也就七八十年的寿命，如果往后的人生总是活在负面情绪中，那和把自己亲自送上绞刑架有什么区别呢。

　　后院，“书库”。

　　李星柯担心地在门口看哥哥姐姐翻阅书籍。

　　整个“书库”的书在他们带回来后就再也没摸过，她也知道哥哥姐姐有多抵触这些书籍。

　　李青禾一屁股坐在一摞书上，疲惫地冲门口的李星柯摆摆手：“你先去睡吧，星柯。我和你姐姐得再找一会儿才行。”

　　“需不需要我帮忙？”李星柯担心，“你们真的没事吗。”

　　李清秋还在背对着门口翻书，她也摆手：“你不清楚这些书籍的摆放位置，进来可能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你快去睡吧，星柯。”

　　“好吧……”

　　在哥哥姐姐的劝阻下，李星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李清秋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口将门掩上。

　　转身，看着“书库”内从地面摞到几乎顶上天花板的书籍，她强行让自己和李青禾开玩笑：“青禾，我们年轻时看的书可真多。你在当教会当老师一定不会向学生们讲解这么多书的知识吧？”

　　李青禾随手拿了一本摆放在他面前的书。

　　随手翻阅着。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书页间还有很多小纸条夹着。这些字不是他本人丑丑的字迹，就是李清秋丑丑的字迹——家里人写字都不好看，唯独李时雨写字好看。

　　李青禾叹气。

　　他将书随手丢在书堆上。

　　“‘年轻时’……清秋，我们现在还年轻，明年我们也才三十岁，还不到人生的一半。”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不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吗，对我们来说也是年轻时期。”

　　“你说得对。”李青禾叹息一声，后悔道，“要是当年我们不在图书馆看那么多书就好了，就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逃到乡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真的遇见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一样。”李清秋走过来，拍拍双胞胎哥哥的肩膀：“现在想想，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俩想不开而已。”

　　“知道现在我们也想不开。”李青禾接话。

　　李清秋点头：“是的。”

　　李青禾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如果汪达在这里，就知道李时雨的叹气是他们家一脉相承的。不仅他叹气，他的哥哥总是叹气，他的妹妹偶尔也会叹气。

　　无奈的表现。

　　不知道怎么办，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叹气了。

　　几只小蛾子在煤油灯边飞舞着，它们都被灯光吸引着。

　　“书库”内安静许久。

　　直到李青禾苦笑。

　　“请求，还好我们是双胞胎，性格爱好类似，想法观念基本一致。如果我们只是一个人的话，身边就没有人与我们共享这份隐瞒真相的苦难，并且一定撑不到现在吧。”

　　“哈哈。”

　　李清秋干笑两声。

　　这是事实。

　　在外人看来，兄妹俩热爱阅读，研究世界各地的神话传说，还将他们的研究结果写出来出了书，并受到了这方面学问的大家肯定，“名声”和“财富”他们都拿到了，此间的这段人生对他们来说毫无遗憾了。

　　就连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也这么认为，觉得他们的人生一定会越来越好。

　　无论怎么看他们的人生一定灿烂辉煌吧。

　　但他们自己清楚，他们远没有其他人想象的那么好。

　　越深入阅读历史，越深入研究神话，他们就越迷茫和悲观。等读完这些东西，他们抬头，想要宏观地展望这个世界和未来。

　　他们不禁觉得。

　　世界烂透了！

　　人类这个种族也都烂透了！

　　无论什么时期，“自私”与“贪欲”这两个词都贯穿了人类的整个历史。

　　如果是为了种族的“生存”和“延续”，这些品质存在无可厚非；但即使不为了“生存”和“延续”，这种卑劣的品质依旧存续。

　　它们存在于人类自身文明。

　　它们存在于人类与其他非人物体。

　　在认知到这点后，他们很快就从神话历史和实地考察中抽丝剥茧出了一些被人为隐瞒的信息，将这些信息拼凑出来了，汇聚成了他们两人脑子里的“真相”。

　　在他们得知世界真相的那一刻起，他们心中纠结挣扎了许久，最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

　　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身份也只是农民的孩子，不是政客、学者、军事家等的孩子，他们说出的话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而且他们也知道。

　　人类。

　　这个族群。

　　永远不可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当下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历史一遍又一遍以新的方式重演的结果。

　　他们就想，就算这个真相被世人知晓了又能怎样，他们两人对“人类种族的延续”根本没有抱任何希望，甚至总是想着世界赶紧毁灭好了。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依旧会有品德高尚之人的存在，否则世界各地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流传和歌颂已久的故事。

　　但那也只是少数。

　　世界也不尽是这样的人，更多的都是混沌。

　　的确。

　　世界有在慢慢向前进步着，新兴的科技和越发庞大的族群都证明人类文明的兴盛。

　　但李青禾和李清秋还是觉得悲惋。

　　时代越进步，人类文明内部的贫富差距就会越大，理念差异也会越大，甚至走向极端，如果不根除“自私”和“贪欲”，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但这根本不可能彻底消除，除非改写人类现有的基因。

　　这是文明进步的悖论。

　　想到这些事情后，李青禾和李清秋变得不相信其他人类，更不相信身为人类的自己。

　　于是他们抛下手中拥有的一切“逃”回了家。

　　至少在家里，有飘着油花的热汤和吃不完的新鲜蔬菜。他们不必去面对这些复杂的事情，爸爸妈妈在身边，弟弟妹妹在身边，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的存在可以让自己忘记一切。

　　隐瞒真相，他们的人生就会回到正轨，他们的脑袋就不会这么混乱。

　　像普通人那样过完这一辈子。

　　他们坚定地这么认为，并拒绝接触曾经所接触的一切。

　　直到乐伊思歌德出现在他们面前……

　　精神恍惚了许久，李青禾叹气摇头：“身为人类的劣根性啊……”

　　“就找到那本书就好了，青禾，其他事情与我们毫无关系。现在我们俩活一天算一天。”李清秋搓捻着李青禾的头发，“我们就像普通人那样，将拯救世界的任务理所当然的交给其他能担负重任的人。”

　　“唉……”

　　“别唉声叹气了，青禾，起来继续找吧，我一个人可翻不完这些书。你不是说今晚还要挨着小鹿崽睡觉吗。”

　　“对。得早点睡。”

　　李青禾和李清秋继续在“书库”里翻阅。

　　这个家里除了他们，所有人都抵挡不住安眠神的邀请，纷纷入了梦。

　　除了这对双胞胎，乐伊思歌德也没有睡。

　　她现在就靠在“书库”门口的墙边，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听见里面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翻动书籍的声音，抬头看向天上皎洁的明月。

　　她祈祷黑夜与月亮神纽托菲利亚能够眷佑月光下同她一起隐藏秘密的年轻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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