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辽南军议（中）

　　海州城外十里。

　　砰！

　　宽敞的营帐之中，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状若疯癫的打砸着眼前的桌案，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兽性气息。

　　奇耻大辱！

　　一向自诩为有勇有谋，百战战胜的他竟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接连强攻明国城池无果，今日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着长途跋涉的官兵，主动退避三舍，不敢与其交战。

　　这若是放在前几年，他早就下令一拥而上，将这些孤军深入的官兵尽皆碾碎，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像丧家之犬一般，主动收兵后撤的时候。

　　...

　　"启禀大汗，"不知过了多久，眼瞅着身躯不断颤抖的努尔哈赤终是力竭，气喘吁吁的斜靠在身后的虎皮长椅一上，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终是涩然打破了营帐中令人窒息的沉默。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身材魁梧的将校侧身出列，神色颇为慌张的拱手道:"今日退兵之后，奴才瞧着那些蒙古鞑子神色异样，几名领兵的将校也借故不来帐中议事，奴才担心这些人另有所图。"

　　"还请大汗早做防备。"

　　言罢，这将校的脸上便涌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自得，似是对自己"未雨绸缪"的本事颇为自信，待会必能受到努尔哈赤的嘉奖。

　　但令这将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闻听此等"噩耗"，被数十双眼睛所注视着的努尔哈赤非但没有流露出半点惊怒，反倒是面无表情的反问道:"大敌当前，无故扰乱军心者，该当何罪？！"

　　"斩！"

　　话音未落，便有站在角落的将校下意识回应道，但随后其脸上便涌现了溢于言表的惊愕之色。

　　"那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将这大放厥词者，给本汗拖下去！"

　　环顾一圈之后，努尔哈赤阴冷的咆哮声便猛然于营帐中炸响，再没有多瞧一眼那后知后觉，满脸不敢置信的将校。

　　"大汗，奴才冤枉.."

　　"大汗？！"

　　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渐行渐远，人满为患的营帐中一片死寂，各式各样的情绪在暗流涌动，而站在队伍首位的女真大贝勒代善也是在心中幽幽一叹，没敢为那"胡言乱语"的心腹属下求情。

　　今时不同往日。

　　假如是寻常时候，那些早已沦为他们大金附庸的蒙古鞑子如若敢"无故抗命"，自会受到最为严厉的惩处；但如今他们大金接连损兵折将，已是有些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去要求那些本就是墙头草的蒙古鞑子。

　　如此剑拔弩张的局势下，若是他们大金在"咄咄逼人"，极有可能将那些蒙古鞑子尽数推到明国官兵那边。

　　届时，他们大金好不容易才凑成的"金蒙联盟"也将轰然倒塌。

　　"都说说吧。"

　　"如今我大金该何去何从？"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慌乱，瘫坐在虎皮长椅之上的努尔哈赤有些茫然无措的喃喃道，许久未曾打理的发迹散落在肩背，瞧上去很是狼狈不堪。

　　冰冷的现实，已是狠狠击碎了他的雄心壮志。

　　"启禀父汗，我大金的儿郎们出征半月有余，是时候回赫图阿拉了。 "话音未落，在努尔哈赤诸子中年纪仅次于代善的阿拜便是侧身出列，神情急切的拱手道。

　　作为努尔哈赤的"庶长子"，阿拜虽然不似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等人那般"受宠"，也没有斩获太多显赫的军功，但因其谨慎军务，从不参与权力斗争的缘故，却也受到努尔哈赤的另眼相待，在大金国内拥有一定的影响力。

　　除此之外，其余自知无望"大汗之位"的汤古代，塔拜，巴布海等"庶子"也以阿拜为首，在兄弟间颇有威望。

　　偶尔有子嗣之间爆发矛盾争吵，努尔哈赤也是派遣阿拜前往"调和"，而不是年纪最长的"嫡次子"代善。

　　"回赫图阿拉？"听了阿拜的提议之后，努尔哈赤本就惆怅的神色愈发恍惚，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不由自主投向了窗外的茫茫夜色。

　　大军出征半月有余，他何尝不想就此打道回府，领兵回赫图阿拉？

　　只可惜这一次出征所取得的战果实在有限，若是就这般灰溜溜的返回赫图阿拉，自身的权威受到影响倒在其次，只怕会动摇国内儿郎们的士气，影响到日后作战。

　　"三哥此言差矣，"就在营帐重新陷入死寂，诸多文臣武将皆是不敢随意打破沉默的时候，音容相貌与努尔哈赤有三份相似的阿济格便是不甘示弱的拱手道:"海州城告破在即，我大金岂可半途而废？"

　　为了拿下这座以富庶而闻名的"辽南四卫"，他们大金不仅在此耽搁了多日，并且还折损了数千儿郎，焉有拱手放弃的道理。

　　"蠢货。"

　　顷刻间，此等念头便于在场的文武官员脑海中浮现，虽是无人敢于将其宣之于口，但望向阿济格的眼神却十分鄙夷。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认清形势？

　　那海州城固然千疮百孔，弹指可破，但官兵手中的火铳可是做不了假的，更何况官兵远道而来，其军中极有可能藏着威力更加骇然的火炮。

　　有着这些火铳火炮的加持，除非大汗是铁了心，不惜代价也要将其拿下，否则决然没有将其踏平的可能了。

　　可是一座背朝大海，内部千疮百孔的边陲小城，真的值得他们大金如此兴师动众吗？

　　答案是显然的，不值得。

　　事实上，眼下摆在他们大金眼前的，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像阿拜所说的那样，趁着大军尚未真正意义上的伤筋动骨，携带着此前横扫辽南所获得的粮草辎重以及海州城外缴获的盐引返回赫图阿拉；要么"及时止损"，仗着儿郎们善于骑射的优势，继续领兵南下，与三贝勒莽古尔泰合兵一处，并以雷霆之势，荡平沿途的关隘要塞，大肆抢夺一番之后，再返回赫图阿拉。

　　如此，即便他们大金未能如愿踏平凤凰城和海州城，但也不算"空手而归"，至少也能让沈阳城中的熊蛮子背上空耗钱粮无数，却一事无成的质疑。

　　但大汗会作何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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