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迂腐之见

　　“不，”嬴肆放下水杯，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弧度，“他们不想下注，我们便要创造一个让他们不得不上牌桌的‘契机’。一个足以让咸阳政局天翻地覆，让他们无法再置身事外的契机。”

　　嫪毐的注意力被瞬间吸引：“什么契机？”

　　“郑国。”嬴肆轻轻吐出两个字。

　　他站起身，走到嫪毐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森然：“侯爷，城中关于‘疲秦之计’的流言，正是我们最好的武器。但这个武器，不能轻易动用。”

　　嬴肆眼中闪烁着老练政客独有的光芒：“我们即刻派人，动用所有力量，去搜集郑国身为韩谍，行‘疲秦之计’的罪证。人证、物证，越多越好，越详实越好。但是……”

　　他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所有的罪证，都要引而不发。”

　　“引而不发？”嫪毐眉头紧锁，显然不解。手握如此利器，为何要藏着掖着？

　　“正是。”嬴肆笃定地说道，“侯爷请想，若我们此刻便将罪证抛出，会是何等景象？朝堂之上，无非是我长信侯府与相邦府的一场攻讦。李斯巧舌如簧，吕不韦党羽众多，他们大可以‘用人不察’、‘韩人狡诈’为由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王上为了平衡朝局，最多是惩处郑国，斥责相邦，于吕、李二人，不过是皮肉之伤。”

　　他顿了顿，声音更具蛊惑性：“但这柄剑若一直悬着，悬在吕不韦和李斯的头顶，那便大不一样了。我们要的，不是此刻去刺伤他们，而是要等到一个最关键的时刻，用这桩通敌叛国的大罪，将他们彻底钉死在社稷罪人的耻辱柱上！”

　　嬴肆的目光扫过窗外，仿佛能看到整个咸阳的权力脉络：“这个‘契机’，就是当王权、相权、外戚三方角力最激烈，局势最微妙的时刻！届时，我们再将这‘疲秦之计’的铁证轰然引爆。这便不再是派系之争，而是动摇国本的社稷安危！到那时，秦王嬴政为显君威，必须严惩；而昌平君为首的楚系，为证清白、为表忠心，也必须与‘国贼’划清界限。他们即便不想，也已被我们裹挟着，站到了同一条船上！”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瞬间驱散了嫪毐心中所有的烦躁与迷茫。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炽热的贪婪与兴奋。

　　“好！好一个引而不发！”嫪毐抚掌大笑，看向嬴肆的眼神充满了激赏，“让他们先得意几日！让他们以为本侯不过是只知在太后面前争宠的竖子！”

　　他猛地转身，眼中杀机毕现，对门外侍立的心腹下令：

　　“去办！把所有能挖出来的东西，都给本侯挖出来！我要让吕不韦和李斯，安安稳稳地坐在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上，而引线，必须牢牢攥在我自己手里！”

　　而此刻，中大夫令齐的府邸，密室之内，灯火如豆。

　　令齐死死盯着面前木案上铺开的几卷竹简和一块帛书，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那帛书上，是用韩国特有的墨迹写就的密信，字迹与白渠工地发现的某些废弃文书上的笔迹惊人地相似。而竹简上，则记录着几名“知情者”的证词，言之凿凿，直指郑国乃韩国派来行“疲秦之计”的间谍，而举荐他的李斯与吕不韦，即便不是同谋，也难逃“用人不察、祸乱国本”的重罪。

　　这些证据，正是李斯通过董余，巧妙“喂”到他手中的。但在令齐看来，这便是上天赐予他超越嬴肆的绝佳机会。

　　“中大夫，此物……当真要如此行事？”令齐的心腹舍人李平站在一旁，面带忧色，“嬴先生定下的计策是‘引而不发’，待时机成熟再给吕、李二人致命一击。我们此刻若是擅自行动，恐怕会打乱侯爷的全局部署。”

　　“全局部署？”令齐冷笑一声，将那份帛书猛地攥在手中，眼神中满是嫉妒与不甘，“那是嬴肆的全局，不是我的！凭什么他一个半路投靠之人能对侯爷指点江山，而我这个随侯爷一路打拼过来的老人，却要在他身后听令？”

　　他站起身，踱步道：“嬴肆那套‘引而不发’，不过是迂腐之见！要等？等到何时？等到吕不韦和李斯察觉到风声，将所有痕迹都抹干净吗？兵法云，兵贵神速！如此铁证在手，正该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必杀！”

　　李平忧心忡忡地劝道：“可……可侯爷对嬴先生言听计从，我们若是不先将证据呈报侯爷，而是自行其是……”

　　“糊涂！”令齐猛地回头，厉声打断他，“把证据交上去，然后呢？让侯爷再交给嬴肆，让他拿着我的功劳去运筹帷幄，最后功成之时，世人只知有长信侯麾下嬴肆，谁还记得我令齐？”

　　他的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这等不世之功，必须由我亲手来立！我要让侯爷，让全咸阳的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能为侯爷分忧解难的肱股之臣！”

　　李平见他心意已决，不敢再多言，只能低声问：“那中大夫打算如何行事？”

　　令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激动，缓缓说道：“我们不通过侯爷，也不惊动嬴肆。你立刻去联络御史府的几位故交，就说我手中有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大案。我要直接从‘国法’入手，以‘大秦社稷安危’为名，请御史大夫亲自在朝会上弹劾！”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它将此事从长信侯府与相邦府的私斗，直接上升到了维护国家安全的层面。届时，无论秦王还是满朝公卿，都无法忽视。一旦郑国韩谍的身份被坐实，那么吕不韦和李斯的罪名便再也无可辩驳。

　　“如此一来，”令齐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我们便不是在为侯爷排除异己，而是在为大秦清除国贼！这功劳，谁也抢不走！待到尘埃落定，侯爷自然会明白，我令齐的手段，远比嬴肆那瞻前顾后的书生之见，要高明得多！”

　　李平听得心惊肉跳，他总觉得此事过于顺利，那证据来得也太过轻易，仿佛一个精心布置好的陷阱。但他看着令齐那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脑的狂热神情，知道任何劝谏都已是徒劳。

　　“去办吧！”令齐一挥手，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此事要快！务必在下一次大朝会之前，让御史府的人准备好所有奏章。我要亲眼看着李斯和吕不韦，从云端跌入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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