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心魔

　　苍穹之下，万千剑光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开始收割生命。

　　少年看着惨死的叔伯们，不甘地望向那杀气凛然的女子，眼中泪水与恨意交织，却不敢发出半分声响。

　　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住手！”

　　可惜这番话在女子耳中不过如风过隙，她眸光冷冽，指尖轻挥，又是一道剑气破空而下，越过少年，再次夺走几条性命。

　　“昔日因，今日果。”

　　女子的声音如寒潭冰水，字字透着决绝与冷意，一袭白衣站在血雾之中，宛如谪仙临世，却又好似修罗降临。

　　少年颤抖着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抠进泥土，心中燃起的仇恨猛然暴涨。

　　他望着满地的残骸，浑身忽然坠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双拳猛然攥紧。

　　“啊！”

　　一声怒吼，带着撕心裂肺的悲鸣在山谷中回荡，少年双目赤红如血，一只暴

　　走的野兽，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他不懂那些善恶对错，也不懂什么报应因果，他看到的，只是亲友们的尸骸，散落了一地。

　　“凭什么！那些富人就能过上好的日子，为什么我们就得偏居一隅！我们想过好日子，难道有错吗！”

　　话落，寒光闪过，血线自少年颈间蔓延，他的嘶吼戛然而止。

　　白影飘然而过，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不留有一丝温度，冰冷至极。

　　“是非对错与我无关，仇怨唯有以仇怨报之。”

　　少年的身躯缓缓倒下，双眼瞪大，至死不肯闭合，可最后，意识终于归为黑暗。

　　前方，惨烈的炼狱之中，女子俏生生地静立着，血水淌过，却不能沾染衣襟半寸。

　　忽然，她抬头望向天际，对着慕婉清所在的方向，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是你当年的选择，如今的你，又会怎样？”

　　轻声笑语间，云层裂开，慕婉清的身形逐渐凝实。

　　她缓缓落下，与“自己”隔空对视，眼中无喜无悲，但又能发现有一丝波动在眸底深处泛起。

　　旧日记忆再次被翻开，她的心绪再次被撩动。

　　慕婉清凝视着那抹白影，语气依旧十分平静。

　　“我从未后悔。”

　　“但是你却对此产生了质疑，对吗？”

　　白影嫣然轻笑，虽然还是慕婉清的面容，却透着她从未有过的轻佻与邪肆，“若你真无悔，又怎会看着这一切，默然无语呢？”

　　“这一切与现在的我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

　　白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中满是玩味之色。

　　“你问问自己的心，既然无悔，为何来此，会见到这一切？”

　　“这个幻域，映照出来的，只会是来者心中最为迷惘的执念。”

　　“你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自己吗？还是说，与那个男人相恋之后，已经让

　　你自己都变得这么怯懦了？”

　　慕婉清蹙眉，语气骤然冰冷了几分。

　　“与他无关。”

　　“咯咯咯咯，说说而已，就这么着急？”

　　“所谓的慕仙子，居然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有如此大的转变，你自己都觉得可笑吧？

　　当年那个决绝斩断情根、踏上修行路的你！”

　　白影捂嘴放肆地大笑，笑声如银铃般回荡在血色天穹之下。

　　“要是其他人看到你这副模样，只怕会惊掉下巴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婉清眉宇间逐渐凝结出冰霜，一缕杀气在眼中闪过，周身无风自起。

　　见状，白影只是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笑意却未减半分。

　　“你应该知道，在这里，我是杀不死的，除非你愿意自戕，不然还是别浪费力气了。”

　　慕婉清不语，只是一剑斩出，而白影也不闪不躲，就这么直直迎上。

　　剑光闪烁，穿透而过，将白影斩成两半，又立马合上。

　　“没想到只是提起那个男人，就能让你如此失态，你，当真还是你自己吗？”

　　“这个问题，轮不到你来评判。”

　　慕婉清收回剑势，声音如寒潭深水，死寂之中透着彻骨的寒意。

　　一片被血水浸染的大地上，两道一模一样的倩影对峙而立，风吹起她们的衣袂，如蝶翼般翻飞。

　　“你逃避不了的，如今的你，因为通了人情，动了心念，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般纯粹，而这些，早晚会成为你的心魔。”

　　“现在的我，也是你早晚要面对的。”

　　白影轻盈地踏前一步，声音如风中絮语，“执念已成，你的道是否还那么坚不可摧？心中可有一丝动摇？”

　　慕婉清眸光微闪，她凝视着白影，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而这细小的动作，却被白影捕捉到了。

　　“你看，连我都能看得出，现在的你道心已非昔日之坚，要知道当年的你，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

　　“闭嘴！”

　　或许是被叨叨得有些烦，又或者被说中了，慕婉清低喝一声，月濯剑再斩。

　　剑光璀璨之下，白影再度碎裂，却在半空中轻笑出声。

　　“心既已乱，何不随心而动？”

　　“这泱泱人世间，难道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

　　白影的低语不断传来，如同萦绕耳畔的劝诱，试图侵入她的心神。

　　“当年的你，可是眼都不眨一下就屠灭了一个村子，这样的道难道是正确的吗？放开心神吧，随心所欲，方可攀登大道。”

　　慕婉清无言，双眸微垂，剑尖滴落了一滴血珠，那血珠坠入尘土，绽开，又随之融入尘土。

　　白影轻笑一声，身影如雾般缭绕而上，漫步于她身侧。

　　“你如今的挣扎，难道不累吗，一边维系与他的情，一边维系着大道，可你自己却被夹在其中，备受煎熬。”

　　慕婉清眼眸一颤，脸色不自觉地苍白了几分。

　　因为这话，的的确确说中了她内心的迷茫。

　　从入门开始，自己就已经封闭了内心，普通人之间的七情六欲本不该存在于她这样的人身上。

　　可有时候，世事难料，没想到他竟会闯入她的命途。

　　依稀记得那倔强少年的眸光，那是两人交集的开始。

　　这一桩往事对自己而言无关紧要，本来是这么认为的，却在往后的时光，接二连三地与他相遇。

　　藏龙洞再见，八宝楼助力，中天门相守，见证了他的成长与蜕变。

　　自己也在这种陪伴中，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直至遗迹中，这种感情全部爆发。

　　但这些，与自己追寻的大道相悖。

　　时至今日，哪怕有前辈的点拨，她仍然是如此认为的。

　　不得不说，有时候，慕婉清很羡慕梦萱，能这么洒脱，不拘泥于刻板。

　　自己看似对万事万物都十分冷漠，可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囚禁的怯懦呢？

　　“咯咯。”

　　正在她自我怀疑的刹那，白影忽然贴近耳畔，吐气如兰。

　　“不如就此放下，反倒落了个轻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必为这些普通人的生死而惆怅。”

　　慕婉清浑身一颤，指尖几欲松开剑柄。

　　“你可以没有一点负担地与那小子腻在一起，也不会被声名所累，更不用羡慕别的女子。”

　　白影轻轻一笑，将手轻柔地覆上她的手背，那触感如风拂过，带着满满的蛊惑。

　　慕婉清闻言，呼吸一促，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一幅幅所描绘的画面。

　　谁说女子不怀春，要知道，她不过才二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她也想像萧依依一样，不必压抑自己的感情，想像梦萱一样，那般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可始终，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一旦如此，那便不是慕婉清了。

　　“这一切其实都不重要，你难道不觉得吗？大道千千万，总有一条正确的路。

　　人活一世，终究不是为了孤独地消弭于天地之间，何必困于一念执妄。”

　　白影的声音如丝如缕，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她能感觉得到，慕婉清的心防正一寸寸龟裂。

　　可就在这时，兴许是因为抓得太紧了，掌心的震颤带动了皓腕上的玉镯。

　　一股凉意忽然自手臂上传来，浸入心田，将她刚才的焦躁全数驱散。

　　朴素的玉镯上，荧光点点，神魂仿佛被洗涤过一般，眼前不自觉地闪过赠予她此物之人的面容。

　　亦是她心中所念之人的面容。

　　无论被卷入了怎样的旋涡，无论前路如何艰险迷茫，那双眸子中闪烁的光芒始终如初，清澈而坚定。

　　面对不公，他能站出来，哪怕孤身一人也从不退缩。

　　面对生死，他亦能淡然处之，只因心中有道。

　　面对身边人，他始终温柔以待，从不因修行之路而舍弃本心。

　　“啊...”

　　慕婉清缓缓发出一声轻叹，仿佛要将心中的郁结尽数吐出。

　　眼中的迷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与坚定。

　　嘴角上扬，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这么轻松的笑容，只可惜没有外人看见。

　　轻轻抽身，后退了几步，握紧剑柄的手，也松开了些许。

　　慕婉清抬起眼，目光如晨曦破雾，直视白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有自己的束缚与抉择，但正因如此，终点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你所描绘的场景，的确很轻松，可那不是我所期盼的，甚至都不是我们所期盼的。

　　不管是我，还是他，亦或者是她们，走在这条路上，从未想过一帆风顺，也从未畏惧过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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