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72章 二懒来劝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呜呜地扑在窗纸上，像谁在低低地哭。许前进坐在炕沿上，脊梁塌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指间捏着个皱巴巴的空烟盒，指节泛白，像是要把那点微薄的希望都捏碎。合作社账面上的赤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连喘口气都觉得费劲。

　　“前进啊，别这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冷风裹着个洪亮的嗓门闯进来，二懒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一脚踏进门就嚷嚷开了：“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这点事还叫事吗？”

　　他迈着大步走到炕边，蒲扇似的大手“啪”地拍在许前进肩上，力道大得让许前进肩膀微微一耸，却也像是拍散了些许郁结。“多大点事儿，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怕啥？”

　　香玲端着杯热茶过来，杯沿上氤氲着白汽。她把杯子轻轻放在许前进面前的炕桌上，声音柔得像春风拂过水面：“是啊，前进哥，别窝着气。钱没了咱再挣，身子气坏了可就啥都没了。”

　　“再想想别的事，别说这事了。”二懒摆摆手，大大咧咧地在炕桌对面坐下，屁股一沾炕沿就开始咋呼，“他不挣钱不挣钱咱就吃老本呗，咱又不是没有。是吧，香菱？”

　　香玲笑着点头，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是啊，二懒叔说的对，咱别对不起自己啊前进哥！” 二懒接话道:“想当年没到你家吃饭的时候，我还知不道活多少活活到哪了。这辈子值了，沾你们家光。”

　　二懒点了一颗烟，递给许前进一颗，叹了口气，眼神却亮堂：“你娘照顾我，你两口子也照顾我。那时候哪想的以后还有家，还有媳妇，还有孩子。所以啊，想开点。这辈子值了，我二懒，可是托你一家人的福。”

　　他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走，前进，咱喝酒去！”

　　许前进摆了摆手，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不了不了二懒叔。”

　　“你说不喝就不喝了。”二懒故意捏着嗓子学他，挤眉弄眼的，“咋的啊？是嫌我这老脸不够大，还是怕我请不起你啊？”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光照在他脸上：“我给他打电话，直接让他送到你家来。”

　　“哎呦喂，这叫啥事啊？还，这叫事吗？”听到二懒腻腻歪歪的话，许前进被他逗得嘴角扯了扯，像被冰雪冻住的河面裂开了一道细缝，却依旧没笑出来。

　　“待会儿我把你美丽姐也叫来啊。”二懒一边拨号一边冲香菱喊，“香玲啊，你去腾桌子，准备喝酒！”

　　电话接通了，二懒对着听筒大嗓门喊：“老刘，给我整8个菜，送到许前进家啊！我给你转钱啊，多少钱给我发过来啊，我请客啊！顺便再弄两瓶好酒，两盒好烟啊，快！”

　　电话那边应了声“好嘞好嘞”，二懒挂了电话，得意地扬了扬手机：“行了吧，前进，别闹这个脸啊。这叫事吗？困难都是暂时的，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不下来！”

　　“香玲啊，”他又吩咐道，“你去叫叫美丽去，省省话费，打电话显得多不那个啊，你就说二懒叔请喝酒，来你家啊。”

　　“哎，二懒叔，我这就去。”香玲爽快地答应着，转身往外走，门帘一掀一落，带进一阵风。

　　没多会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老刘拎着几个食盒来了，后面跟着周美丽香玲，手里提着两瓶好酒和两盒烟，脸上笑盈盈的。

　　“前进啊，想开点。”周美丽一进门就笑着说，把烟酒放在桌上，客客气气地说道，“看二懒叔都这么活蹦乱跳的，咱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这合作社的事，又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现在大环境都这样。”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轻松：“何况咱们都有老底，怕啥呀？钱没了再挣，日子该过还得过，别让这点事绊住了脚。”

　　二懒已经手脚麻利地把菜摆上桌，一股香气弥漫开来，混着屋里的煤烟味，竟有了几分烟火气。“来来来，都坐下，尝尝老刘的手艺！”他拿起酒瓶，“今天咱不醉不归，把那些烦心事儿都给它喝到脑后勺去！”

　　许前进看着满桌的菜，看着二懒、香玲和周美丽脸上真诚的笑容，心里那块压着的石头，似乎悄悄松动了些。窗外的风还在呜呜地刮，但屋里的气氛却早已被一股热腾腾的烟火气取代。炕桌上摆满了老刘送来的菜，红的绿的黄的，盘盘碗碗挤得满满当当，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周美丽带来的两瓶好酒已经打开了一瓶，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晃出诱人的光泽，旁边两盒烟静静躺着，像两个忠实的陪客。

　　“人都来了，咱就开始吧。”二懒搓着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看了一眼许前进，又看了一眼周美丽，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咱说好了哈，前进喝酒，跟美丽姐好好喝点。咱今天也不论他什么辈分了。”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了一圈，才继续道：“反正我心仪的就是你们三个人。当然了，小吴、钢蛋、小猴子他们也不错，都是好伙计。”

　　香玲在一旁给大家倒着茶水，闻言笑着接话：“就是啊，人都来了，咱就开始吧。咱说好了哈，前进哥，喝酒，跟美丽姐二懒叔好好喝点，咱今天也没喊三嫂她们。”

　　“可别叫她们了，”二懒摆摆手，语气带着点狡黠，“咱们三个人……不对，咱们四个人，对吧香玲，痛痛快快的喝一杯。人多了，话反而不痛快了。”

　　“就是啊，”周美丽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却看向许前进，带着一丝鼓励和调侃，“前进，赶紧倒酒，咱们喝点。来，香玲，你也喝点。管他呢，挣钱不挣钱，咱还有多少活头？过一天是一天，想那么长远干嘛？”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豁达，像一股暖流，悄悄淌过许前进心头那块依旧有些发紧的地方。

　　“是啊，前进哥，”香玲也放下茶壶，拿起酒瓶，就要往许前进的杯子里倒，“该吃吃该喝喝，别老把合作社的事当事。你都忘了，你都退了，还……还那天还上蹿下跳的，跟人理论。”

　　许前进被她说得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摆摆手：“哎呀，别说了别说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倒酒，我倒酒。”

　　他接过香玲手里的酒瓶，动作略显笨拙地给周美丽倒了满满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最后给二懒和香玲也各倒了一杯。酒液撞击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聚会奏响序曲。

　　“美丽来，”二懒端起酒杯，看向周美丽，眼神里满是真诚，“咱们不醉不休哈。反正搁前进家，你们不喝醉了，我都不让你们走。”

　　“行啊，”周美丽爽快地答应，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许前进的杯子，“倒吧，前进，别废话。咱们谁不知道谁呀？这点事，过去就过去了。”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我听说，咱们的蔬菜基地还是挺好的，是吧？”

　　“是啊，”香玲立刻接话，脸上带着一丝骄傲，“蔬菜基地供应着这周边好几个村子，还有县城的几个大超市，火得很呢！每天都有车来拉。”

　　“那就对了！”周美丽眼睛一亮，看着许前进，“咱也不是一无所有，咱不也有好的地方吗？慢慢来，经济萧条就萧条呗，谁还没穷过？咱也不能扎扎了葛勒蹦（方言，形容过于节俭或憋屈）过日子啊，是吧？二懒叔？”

　　“对！太对了！”二懒大声附和，端起酒杯，“来，咱们一起，干一个！走一个！走一个！”

　　“好好，来，喝喝喝！”许前进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几张熟悉而真诚的脸，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似乎真的被这杯酒，被这些话，冲淡了不少。他不再犹豫，端起酒杯，与二懒、周美丽、香玲的杯子一一碰在一起。

　　“叮铃哐啷”的碰杯声，伴随着窗外的风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仿佛也把那些郁结和烦恼，一并咽了下去。

　　“喝！”

　　“再来一杯！”

　　“今天不醉不归！”

　　欢声笑语，渐渐盖过了窗外的风鸣，像一团温暖的火，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越烧越旺。许前进看着身边谈笑风生的二懒，看着温柔鼓励的香玲，看着爽朗豁达的周美丽，嘴角，终于慢慢咧开了一个久违的笑容。是啊，多大点事儿，天塌不下来，日子，还得过下去，而且，要好好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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