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质子（16）

　　玄真子顿了顿，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块古朴的龟甲和几枚磨得光亮的铜钱。

　　就在这庭院狼藉、血腥气尚未散尽之地，玄真子旁若无人地盘膝坐下，手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龟甲与铜钱在他掌心悬浮、碰撞，发出清脆而神秘的声响，丝丝缕缕难以言喻的道韵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片刻之后，玄真子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直指王宫方向。他霍然起身，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凝重：

　　“卦象混沌，指向宫闱！”

　　“王宫之内，有妖气盘踞，虽极力掩饰，却难逃天机牵引。”

　　“这妖气……阴柔诡魅，与今夜袭杀卫大人的刺客所留气息，同出一源。”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卫康，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卫康心上：

　　“梅妃胡小梅，恐非人类，其兄胡小戈，亦非善类。”

　　“两者很有可能皆是化形大妖，潜入王宫，所图非小。”

　　“今夜来袭者，或许就是胡小戈。”

　　“什么？！”卫康听后目露惊色，瞳孔骤缩。

　　梅妃是狐妖，胡小戈也是狐妖，他们竟然潜伏在陛下身边。

　　巨大的恐惧之后是滔天的狂喜——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若能借此扳倒梅妃，除掉胡小戈，不仅大仇得报，更能彻底清除这个威胁他权势的绊脚石，甚至……借此在新君面前立下不世奇功。

　　“仙师，此事关乎社稷安危，刻不容缓。”卫康激动得声音发颤：

　　“恳请仙师明日随我入宫面圣，揭穿妖妃真面目，将其收服，永绝后患！”

　　“莘国安危，系于仙师一身了。”

　　玄真子面色肃然，微微颔首：

　　“除魔卫道，贫道义不容辞。”

　　翌日清晨，朝霞尚未铺满郢都的宫阙飞檐，卫康已带着一身玄奥气息的玄真子，步履匆匆地穿过森严的宫禁，直奔御书房。

　　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忧国忧民与急于揭发真相的迫切。

　　御书房内，华清正与几位重臣议事。

　　“陛下，臣有十万火急之事启奏！”卫康一进殿便撩袍跪倒，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急切。

　　华清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卫康和他身后那气质迥异的道士玄真子：“卫卿何事如此惊慌？这位道长是……？”

　　“启禀陛下，”卫康深吸一口气，指向身边的玄真子：

　　“此乃方外高人玄真子仙师，昨夜有妖邪潜入臣府邸行刺，幸得仙师出手相救，臣才得以保全性命。”

　　“仙师法力通玄，更于昨夜卜算天机，洞悉一桩关乎我莘国国本、危及陛下安危的大阴谋！”

　　他语速极快，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指控的意味：

　　“仙师已算出，昨夜行刺之妖孽，正是那劫狱逃走的逆犯胡小戈。”

　　“而其妹，陛下身边的梅妃娘娘——胡小梅，并非凡人。”

　　“她与胡小戈，皆是化形潜入宫闱的千年狐妖。”

　　“其心叵测，潜伏陛下身边，图谋不轨，实乃祸乱朝纲、危及社稷的妖孽啊！”

　　“陛下，妖妃祸国，古已有之。”

　　“恳请陛下明察，速请玄真子仙师施法，收服此妖，以正乾坤，保我莘国万年基业。”

　　卫康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回荡，字字凛然。

　　殿内瞬间死寂。

　　几位重臣惊愕地看向他，又看向那仙风道骨的玄真子，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惊疑不定。

　　“一派胡言！”一声蕴含怒意的呵斥打破了死寂。

　　华清猛地一拍御案，霍然站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怒和荒谬。

　　他几步走到御阶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卫康，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君王的威压：

　　“亚父，孤念你昔日有恩，更在追查逆犯一事上尽心，对你多有倚重。”

　　“可你今日竟敢带着一个不知所谓的江湖术士，跑到孤的御前，污蔑孤的梅妃是妖邪？”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

　　“孤归国途中，梅妃数次为孤挡刀挡箭，舍生忘死。”

　　“她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是为护孤周全而留。”

　　“她若真是妖邪，孤岂能活到今日？”

　　“孤与她朝夕相对，难道是人、是妖，孤会分不清吗？！”

　　华清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事实和情感。

　　他目光转向玄真子，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至于这位道长……卜算天机？洞悉妖邪？”

　　“孤倒想问问，道长昨夜既已与那行刺卫卿的妖孽交手，为何不将其当场拿下，反让其从容遁走？”

　　“如今仅凭一卦，就敢断言孤的枕边人是妖？此等虚妄之言，岂能取信于孤？”

　　玄真子面对华清咄咄逼人的质问，面色平静无波，只是单手立掌于胸前，微微躬身：

　　“陛下，天机虽显，然妖物狡诈，善于隐匿。”

　　“贫道昨夜确已尽力，奈何那妖孽遁法诡异。”

　　“至于梅妃娘娘……妖气盘踞宫闱，卦象所指确凿无疑。”

　　“陛下若不信，只需把梅妃请出来，贫道愿当场施法，她必定显出原形。”

　　“不必了！”华清断然拒绝，声音冰冷：“孤的后宫，岂容外人以术法窥探？此乃大不敬。”

　　“亚父，你今日所为，实乃糊涂至极。”

　　“念你昨夜受惊，又为追查逆犯劳心劳力，孤不治你妄言之罪。”

　　“带着你的人，退下！”

　　华清的态度强硬到了极点，根本不给玄真子任何验证的机会。

　　卫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憋屈愤怒到了极点。

　　他抬头看向华清，还想再争辩，却撞上华清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明显怒火的眸子。

　　那眼神里除了愤怒，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对他多事的不耐。

　　他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这昏君已被那狐媚子彻底迷了心窍！

　　“……臣……遵旨。”卫康咬着牙，艰难地吐出三个字，重重叩首。

　　他拉着还想说什么的玄真子，两人在殿内或惊疑、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狼狈地退出了御书房。

　　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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