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碑前悟义忆亲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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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投下蛛网似的影子,

  卢宝柚的指尖沿着石碑上\"大夏烈士卢秋之墓\"几个字慢慢摩挲。

  \"烈\"字的点被风雨磨得发钝,却仍像根细针扎在他掌心——原来这些年他逢年过节往乱葬岗烧的纸钱,全错了地方;

  原来每次他蹲在巷口等那个总说\"下次带糖\"的男人时,

  对方早就躺在离他三公里外的后山,用一块青石碑替他守着人间烟火。

  \"守夜人出任务,连骨灰都未必能留下。\"

  刘启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老茶,带着说不出的沉郁,

  \"你爹最后那回,是替队里挡了妖丹爆炸。”

  “战友们只抢回半块战术徽章,和...你娘那条红裙子的碎布。\"

  他蹲下身,用指节叩了叩碑座下压着的照片——边角卷起的红裙在风里轻颤,

  像极了卢宝柚记忆里母亲最后一次赶集时的模样,

  \"碑是当年同队的老周刻的,他手笨,刻了七遍才把'烈'字的点刻正。”

  “说你爹生前总笑他文书字写得歪,这回得替他把名字刻得端端正正。\"

  卢宝柚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上个月在集训营挨罚时,班长骂他\"没爹教的野种\",

  他红着眼眶把对方按在泥里揍;想起去年冬天在工地搬砖,工头掀了他的饭盒,

  他攥着瓦刀说\"我爹没死\"——原来不是没死,是死得太干净,连座能烧纸的坟都没给他留。

  \"队里在066驻地有烈士陵园,\"

  刘启站起身,军装领口的金属徽章闪着冷光,

  \"明天我带你去,你爹的名字刻在第三面墙上,和当年同批入队的兄弟挨着。\"

  \"不去。\"卢宝柚突然退后半步,靴跟碾碎了几株野菊。

  他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声音像被砂纸打过,

  \"我算什么?集训营都没熬过去的废物,有什么资格站在烈士墙前?\"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耳后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十岁那年追着父亲的皮箱跑,被巷口的石墩撞的。

  当时他哭着喊\"爹你别走\",

  男人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战术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他的哭声还响。

  刘启没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蓝弹珠。

  月光穿过玻璃珠,在碑上投出个幽蓝的光斑:\"你爹出任务前,总把这玩意儿塞你弹珠盒里。”

  “他说'小柚要是想爹了,就拿这个砸墙,爹在天上听得见'。\"

  他顿了顿,\"去年清明,老周来上坟,看见碑前有堆烧过的弹珠灰。”

  “他说,准是哪个傻小子把整盒弹珠都烧了,说要给地下的爹当玩具。\"

  卢宝柚的手指猛地攥紧。

  他想起那个下着雨的清明,他蹲在乱葬岗的土堆前,

  把攒了十年的弹珠一颗颗扔进火里。

  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

  他边抹眼泪边骂:\"爹你说话不算数,说要陪我玩弹珠,现在连坟都不告诉我在哪儿!\"

  \"你以为被集训营开除是坏事?\"刘启突然说,

  \"我看过你的训练记录。”

  “体能考核三项破营纪录,妖类辨识题错了两道——全是关于'镜妖'的。\"

  他指节敲了敲自己太阳穴,

  \"因为你娘是被镜妖害死的,对吧?”

  “看见'镜妖'两个字,手就抖得握不住笔。\"

  卢宝柚猛地抬头。

  山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没来得及摘的集训营学员牌——早被他磨得发亮的金属牌上,\"淘汰\"两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守夜人不是拼命的机器。\"

  刘启摸出根烟,却在碑前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你天赋是好,可心里压着块石头,硬往上冲只会被压垮。\"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个牛皮纸袋,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我回队里,进预备班再学两年,等心里的坎迈过去了,再穿这身皮;”

  “二是拿了抚恤金,找个安稳营生——你爹把大部分抚恤都指定给你了,”

  “够在城里买套小房子,开个修车铺什么的。\"

  牛皮纸袋摊开的瞬间,卢宝柚看见最上面那张纸的抬头——\"大夏特别事务局烈士遗属抚恤确认书\"。

  他的目光往下扫,在\"指定受益人\"栏停住了:卢秋的签名还是那么潦草,和他十岁时在家长会签到表上写的一模一样。

  \"你爹走前留了封信。\"

  刘启把纸袋推过去,\"说'小柚要是愿意走

  我这条路,就替我看遍人间烟火;要是不愿意,就替我好好活着'。\"

  卢宝柚的指尖触到信纸的刹那,

  忽然闻到股熟悉的火药味——和他小时候偷翻父亲旧皮箱时闻到的一样。

  他猛地想起,那只皮箱里总塞着半盒受潮的火柴,还有张被揉皱的全家福。

  原来不是父亲不爱收拾,是每次出任务前,

  他都要摸一摸这些东西,确认儿子还在人间等他。

  \"我...我能再待会儿吗?\"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碑上的月光,

  \"就...和我爹说说话。\"

  刘启没说话,只是弯腰把白花重新摆好。

  野菊的香气混着露水漫开,他转身时,军装下摆扫过碑前的荒草:\"能站在这儿的人,都是被护着长大的。\"

  他的背影融入夜色,声音却清晰地飘过来,

  \"你现在能有这一辈子,是因为有人把脊梁骨拆下来,给你垫了路。\"

  卢宝柚望着刘启的背影消失在山道拐弯处,这才慢慢蹲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颗弹珠——是集训营淘汰那天,

  他躲在厕所里哭时,从裤缝里掉出来的。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攒的,现在才看清,玻璃珠里的蓝纹和碑下那颗一模一样。

  \"爹,\"他对着石碑轻声说,

  \"我以前总怪你走得狠。”

  “现在才明白,你走得急,是怕回头看我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山风又起时,碑前的野菊轻轻摇晃。

  卢宝柚把弹珠放在照片旁,

  看着月光将三颗蓝玻璃珠串成一线——就像当年父亲牵着他的手,

  走过巷口那排老槐树时,影子叠在一起的模样。

  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这一次,卢宝柚听得很清楚。

  那声音里没有他从前以为的荒凉,倒像在替谁,轻轻应了声\"哎\"。

  刘启的脚步声在山道上渐远,最后被山风卷进了松涛里。

  卢宝柚摸着石碑上\"卢秋\"两个字,指腹还残留着碑石的凉意。

  夜露渐重,沾湿了他的裤脚,可他浑不在意,

  只是盯着月光里那三颗蓝弹珠——碑下刘启留下的,

  他自己摸出的,还有照片旁新放的那颗,在夜色里像三颗被揉碎的星子。

  \"啧啧,多感人的孝子戏码。\"

  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铜盆。

  卢宝柚猛地转头,只看见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哪里有半个人影。

  \"别找啦,小傻子。\"

  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是从他太阳穴里钻出来的,

  带着股腐朽的甜腥,

  \"你当这荒山野岭的,就真只有你和块破石头说话?\"

  卢宝柚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想起集训营里教官讲过的\"耳魔\",专挑人心最软的时候钻进来啃噬。

  可不等他开口,那声音又黏糊糊地缠上来:\"古神教会的人在山下等你呢,说你天生是块好材料——被淘汰的除魔使预备役,”

  “怀抱着怨气的烈士遗孤,连血脉里都浸着守夜人的血。”

  “他们说,只要你应下这门缘法,就能让你母亲的仇得报,让那些骂你'废物'的人跪在你脚边......\"

  \"闭嘴!\"

  卢宝柚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我爹说过,古神教会的东西都是邪祟!\"

  \"你爹?\"

  那声音突然笑出了气音,\"你爹就是个被洗脑的白痴!守夜人?哈,不过是给大夏当耗材的蝼蚁。”

  “替人挡妖丹的时候可曾想过你?”

  “留封信就死得干净,让你在乱葬岗烧了十年错坟——他要是真疼你,怎么不把命省下来陪你长大?\"

  \"住口!\"卢宝柚的声音在发抖,眼眶烧得发疼。

  他踉跄着站起来,后背重重撞在老槐树上,树皮刺得他生疼,

  \"你根本不认识我爹!\"

  \"我当然认识。\"

  那声音忽然变得阴毒,\"我还知道他临死前在想什么——后悔!”

  “后悔接那个破任务,后悔没多抱你一次,后悔用半条命换个'烈士'的虚名!”

  “他要是知道自己儿子现在被集训营踢出来,”

  “蹲在荒山上哭鼻子,怕是要从坟里爬出来抽自己耳光......\"

  \"够了!\"

  一声暴喝震得山雀扑棱棱飞散。

  卢宝柚的瞳孔突然泛起血光,背后\"轰\"地炸开两团暗红雾气——那雾气翻涌着凝出半透明的羽翼,

  每一根羽翎都像浸在血里的钢针,扫过之处,

  野菊被绞成碎末,石碑上的\"烈\"字竟被刮出几道深痕。

  整座山都在震动,远处的溪流突然断流,水面浮起密密麻麻的死鱼。

  \"我爹不是废物!\"

  卢宝柚喘着粗气,声音像被撕碎的破布,

  \"他挡妖丹的时候,怀里还揣着我十岁时画的全家福!”

  “他留的信里说,'小柚的弹珠盒该换铁的了,木头的总招潮虫'——他连我弹珠盒潮了都记得!\"

  他抹了把脸上的泪,羽翼上的血光更盛,\"他是怕回头看我,就舍不得走!”

  “他是用命换我能在巷口等糖,能在工地搬砖,能被人骂'没爹教'还能活得好好的!\"

  山风突然停了。

  卢宝柚的羽翼\"唰\"地收拢,像被戳破的气球般消散。

  他踉跄着扶住石碑,额头抵着冰凉的石面,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他走前那天晚上,蹲在我床边给我盖了七次被子。”

  “我装睡,听见他对着我的弹珠盒说,'小柚要是知道爹要走,该哭成个小花猫了'......\"

  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

  卢宝柚抬起头,望着山脚下那片模糊的灯火——那里有间带小院的小洋房,

  是他用工地赚的钱刚付了首付的。

  窗台上摆着他攒的二手收音机,厨房挂着他从旧市场淘的蓝边碗,

  都是他想象中\"爹退休后\"要一起用的。

  \"现在知道温情了?\"

  魔童的声音又冒出来,却没了先前的轻佻,

  \"古神教会能给你更实在的——力量,权柄,让所有看轻你的人跪下来舔你的鞋。”

  “你爹的脊梁?”

  “呵,等你站在山巅的时候,谁还会记得一块破石碑?\"

  卢宝柚摸出父亲的信,信纸被他攥得发皱,却依然能闻见那股熟悉的火药味。

  他蹲下来,把信轻轻压在弹珠旁,抬头时眼里的血光已经褪尽,

  只剩一片清明:\"我爹用脊梁给我垫了路,我要是踩碎他的脊梁往上爬......\"

  他笑了,笑得鼻尖发酸,

  \"那我和那些吃守夜人血肉的妖物,有什么区别?\"

  山脚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

  卢宝柚猛地抬头,看见山道拐弯处亮起两道车灯——是刘启的车?

  还是......他没来得及细想,魔童的声音突然尖啸起来:\"你会后悔的!”

  “等你被生活压垮的时候,等你连修车铺的房租都交不起的时候......\"

  \"滚!\"卢宝柚抓起一把野菊,狠狠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野菊在空中散成金雨,他望着碑上\"卢秋\"二字,轻声说:\"爹,我想好了。”

  “明天跟刘启去烈士陵园,把你的名字擦得亮亮的。然后......\"

  他摸了摸耳后的疤痕,\"去预备班再考一次。”

  “这次,我要穿着守夜人的制服,站在你碑前。\"

  乌云裂开道缝,月光重新洒在弹珠上。

  三颗蓝玻璃珠泛着温润的光,像三双眼睛,温柔地望着他。

  远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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