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地底三颤,暗流初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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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鸟的指尖在怀表表盘上磨出薄茧。

  第三夜子时三刻,他哈出的白气在枯草上结了霜,那根银丝又从地底钻出来,缠上他的食指——三颤,不多不少,像老匠人织缎时数纬线的准头。

  "顾先生。"他掀开门帘时,身上的寒气卷得烛火晃了三晃。

  顾承砚正用炭笔在上海旧地图上圈点,抬头见他睫毛挂着冰碴,袖口还沾着窑灰,便知有了眉目。

  "震源在地下三十米。"青鸟把怀表搁在案上,金属表面凝着细密水珠,"前两夜我用丝线量过通风口深度,民窑顶多挖十米,这底下......"他指节叩了叩地图上"瓷窑"的标记,"像是有人拿体温焐着银丝,每寸震动都带着活人气息。"

  顾承砚的炭笔"啪"地断了。

  他盯着地图上那团墨迹,突然想起昨日苏若雪整理账册时说过的话——苏家染坊三十年前失火,地基深埋地下。

  而瓷窑的位置,正压在染坊旧址的"苏"字标记上。

  "若雪。"他推开双承堂后窗,看见东厢灯影里晃动的人影,"来看看这个。"

  苏若雪裹着月白棉袍进来时,发间还别着未取下的银簪。

  她俯身看地图的瞬间,顾承砚闻到一缕熟悉的沉水香——是她母亲留下的妆匣里才有的味道。

  "苏家染坊......"她指尖抚过地图上的旧印,忽然顿住,"我娘临终前塞给我的《百蝶绣谱》,夹层里好像......"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冲进内室。

  顾承砚跟着她进了绣房。

  檀木匣被推开的刹那,他看见泛黄的绣谱页间飘出张薄如蝉翼的纸。

  苏若雪接住时,指节在发抖:"这是......水文图?"

  纸上用靛蓝笔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右上角标着"双脉汇流点"五个小字。

  苏若雪翻到绣谱最后一页,那里用蝇头小楷写着"裂隙通幽,脉汇处藏生机"——正是她母亲的笔迹。

  "我娘总说'绣娘的针要扎在布的命门上',"她将水文图按在地图上,靛蓝线条恰好与瓷窑下方的阴影重合,"原来她指的不是绸缎......是家宅的命脉。"

  顾承砚的拇指抵着下颔。

  他想起三天前苏若雪烧旧图时浮现的朱砂字"窑底有听",想起地窖里"火种碑"上"周哑子"的名字——那是苏家染坊最后一任染匠,三十年前随火场消失的老匠人。

  "青鸟。"他转身时眼里有光,"带两个人潜进下水道,沿着水文图的裂隙找。"

  后半夜的黄浦江泛着冷铁色。

  青鸟裹着油布潜进下水道时,淤泥漫到胸口。

  他摸黑顺着裂隙往前挪,指甲刮过青苔覆盖的砖缝,突然触到一片冰冷——是金属。

  "顾先生!"他的喊话混着水声传来时,顾承砚正握着"火种碑"的拓片比对。

  苏若雪举着烛台凑近,见那拓片底部刻着"技可传,心可测,魂不可夺",最后一个"夺"字的篆体笔顺,竟与铁门锁芯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不是锁。"顾承砚的手指抚过锁芯,触感像触到母亲的手——他从未见过的母亲,却在三十年前用这样的方式,等他来认。

  苏若雪从袖中取出"织人锤"。

  锤柄上的蚕纹与锁芯边缘的刻痕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嗡鸣。

  顾承砚解下腰间"双承布"(顾苏两家祖婚时的合卺布),裹住手心,顺着"夺"字的笔势缓缓旋动门环。

  "咔——"

  门缝里渗出一缕药香,像极了老药铺里陈放的当归,混着潮湿的土腥气。

  顾承砚的掌心被"双承布"裹着,却仍能感觉到门内传来的震动——是银丝在抖,和通风口那根,和苏若雪怀里的"心织墨"绢帛,和"火种碑"上所有名字,一起在抖。

  苏若雪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门内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带起一阵风,将她鬓角的银簪吹落在地。

  铁门开启的刹那,顾承砚的掌心还残留着"双承布"的温度。

  陈年药香裹着湿土气涌出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喉咙——那是当归混着艾草的苦香,和苏若雪妆匣里沉水香的尾调重叠,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顾先生!"青鸟的火折子"刺啦"一声亮了,昏黄光晕里,十二具青石板床如星斗环列,每床都缠着手臂粗的银丝,末端绞成一股,扎进中央锈迹斑斑的铁疙瘩里。

  那铁疙瘩形似纺车,却多了七根铜管,管口结着蛛网,像老匠人掉光牙齿的嘴。

  苏若雪的烛台晃了晃,烛泪溅在青石上。

  她踉跄两步,指尖触到最近一具石床的银丝——凉,透骨的凉,却带着细微的震颤,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动静。"这是......"她顺着银丝往上摸,触及床上老者的手腕,脉搏突然重重一跳。

  顾承砚正要开口,忽见她睫毛剧烈颤动。"心跳!"她指尖按在老者腕间,声音发紧,"咚、咚、咚......"每一声都比常人慢半拍,却和着某种韵律——像极了前日她在染坊试织新绸时,织机"咔嗒咔嗒"的变调。

  "织语九变调。"苏若雪猛地抬头,眼底泛着水光,"我改良织机时研究过,这是第三变的'续经调'!"她蹲下身,又摸了下左侧石床上妇人的脉搏,"这个是第七变的'络纬调'!"

  顾承砚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三天前在旧书摊淘到的《民国织事志》,里面夹着张泛黄剪报:"断梭会,沪上织工秘社,善以心脉引丝,谓'织心网'可通百工......"

  "他们是'活人桩'!"苏若雪突然站起,袖中"心织墨"绢帛被攥得发皱,"用自身心脉给'织心网'供能!"她转身时撞翻烛台,火光映得石床投下怪影,"三十年......我娘说染坊失火时,周哑子带着十二徒弟守窑......原来根本没烧!"

  青鸟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余光扫到墙角半人高的檀木箱,箱盖裂着缝,露出半卷泛黄的纸。"顾先生!"他扑过去掀开箱盖,霉味混着墨香窜出来——是本《守脉日志》,封皮上"苏婉仪"三个字力透纸背,正是苏若雪母亲的闺名。

  苏若雪的指尖在日志上发抖。

  她翻到最后一页,墨迹未干的小字刺得眼睛生疼:"己卯年冬,倭人逼索织心图。

  十二守脉人以心引丝,封火种于窖。

  启者需二:一为苏氏血脉执钥,二为心织共鸣者......"

  "若雪。"顾承砚握住她发凉的手。

  他能感觉到她指尖在抖,像暴雨中打旋的蚕茧,"你娘在等你。"

  苏若雪猛地抬头。

  烛火映着她泛红的眼尾,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底烧起来——是三十年来压在箱底的《百蝶绣谱》,是每次整理账册时多添的那副碗筷,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银簪。"接棒。"她吸了吸鼻子,将日志按在顾承砚掌心,"我们接。"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织人锤"的蚕纹。

  他想起昨夜在祖祠里,父亲拍着他肩膀说的话:"顾家的梭子,要织的不只是绸缎。"此刻锤柄贴着掌心的温度,像父亲的手。

  他举锤轻震三声,金属嗡鸣撞在窖壁上,荡起层层回音。

  苏若雪解开发间银簪。

  那是母亲留下的,簪头雕着并蒂莲,此刻在她指间泛着幽光。

  她取下"苏家秘丝"——那是用五十只秋蚕的第一口丝纺成的,藏在簪尾暗格里三十年。

  银丝触到活谱机残骸的瞬间,窖中突然响起蜂鸣。

  十二根银丝同时绷直。

  顾承砚看见石床上的守脉人胸口起伏加剧,像沉睡的蚕宝宝突然醒了。

  为首的老者睫毛动了动,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苏若雪:"阿......若?"他喉咙像塞着棉絮,"婉仪说......她的囡会来......"

  苏若雪的眼泪砸在老者手背。

  她蹲下身,将脸贴在那布满老茧的手上——和母亲临终前的手一样,带着织机磨出的硬茧。"周师傅。"她抽噎着笑,"我是若雪,来接你们了。"

  "轰——"

  头顶突然传来闷响。

  顾承砚本能地将苏若雪护在身后,碎石"噼啪"砸在青石上。

  青鸟猛地抬头,火折子映出窑顶蛛网般的裂缝:"有人在上面挖!"

  震动越来越剧烈。

  苏若雪怀里的"心织墨"绢帛突然发烫,烫得她松开手。

  绢帛飘落在地,露出背面用朱砂写的"倭人窥脉"四个大字。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三天前苏若雪烧旧图时,也是这样的朱砂字突然显形。

  "顾先生!"青鸟的声音带着急,"上面的土在往下灌!"他抄起墙角的木杠去顶窑门,可震动太猛,木杠"咔嚓"断成两截。

  苏若雪抓住顾承砚的手腕:"他们怎么知道这里?"

  顾承砚没说话。

  他盯着不断掉落的碎石,脑海里闪过三天前在码头看到的货轮——船舷上印着"东瀛织研所"的钢印,船头站着个戴白手套的男人。

  又是一声闷响。

  窑顶的瓦砾簌簌往下掉,露出个黑洞洞的窟窿。

  顾承砚拉着苏若雪退到墙角,看见一只戴白手套的手从窟窿里伸出来,指尖沾着新鲜的血。

  那只手在瓦砾中摸索,最终攥住半块烧焦的铜梭——梭身上"织心盟"三个字虽已残缺,却仍刺得人眼睛生疼。

  "砰!"

  窑门被撞开道缝。

  冷风灌进来,吹得银丝猎猎作响。

  顾承砚握紧"织人锤",听见头顶窟窿外传来日语吆喝,混着铁镐凿土的声响。

  他低头看向苏若雪,她正将"守脉日志"塞进怀里,眼底的泪早干了,只剩簇簇火苗。

  "青鸟。"顾承砚摸出腰间的"双承布","去堵塌口。"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织机上绷紧的经线,"不管来的是谁......"他看向石床上逐渐清醒的守脉人,他们正互相搀扶着站起,眼里的浑浊褪成锐光,"我们守得住。"

  窟窿外的动静突然停了。

  那只白手套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的血珠"啪嗒"掉在铜梭上。

  顾承砚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混着沙哑的日语:"八嘎!

  有埋伏......"

  苏若雪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指着石床中央的活谱机残骸,不知何时,残骸表面的锈迹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华夏"二字——是用银丝绣在钢铁上的,每一笔都带着血的颜色。

  震动渐渐平息。

  顾承砚松开攥得发麻的手,掌心全是汗。

  他望着窑顶的窟窿,那里漏下一线天光,照在白手套的手背上——那只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却不再动弹了。

  "顾先生。"青鸟的声音从塌口方向传来,带着点喘,"暂时堵住了。"他的身影出现在窑门口,背后是渐亮的天光,"但......"他欲言又止,目光扫过石床上的守脉人,扫过活谱机上的"华夏"二字,最后落在顾承砚和苏若雪交握的手上,"但他们还会来的。"

  顾承砚笑了。

  他松开苏若雪的手,走向活谱机残骸。

  指尖触到"华夏"二字的瞬间,十二根银丝同时发出清鸣,像千年前的编钟,又像今日黄浦江的浪。

  "那就让他们来。"他转身时,天光正好落在脸上,"三十年了,该有人告诉他们......"他看向苏若雪,她正将银簪重新别进发间,簪头的并蒂莲在光里流转,"织心不灭,脉传百代。"

  窑顶的窟窿里突然落下片碎瓦。

  顾承砚抬头,看见瓦砾中嵌着半枚铜扣——是日式立领的盘扣,边缘还沾着血。

  他弯腰捡起,指腹摩挲着扣上的樱花纹,眼底的光慢慢冷下来。

  "若雪。"他将铜扣递给她,"去查查最近沪上有哪些东瀛织商在招'勘探队'。"

  苏若雪接过铜扣,指尖在樱花纹上顿了顿:"好。"她转身时,发间银簪闪了闪,"我这就去账房调最近三个月的外贸清单。"

  青鸟从塌口处过来,手里提着个布包:"顾先生,我在塌口外捡到这个。"他解开布包,里面是半本烧焦的账簿,封皮上印着"东瀛织研所·支那分部"。

  顾承砚翻开账簿,第一页就写着"己卯年冬,寻断梭会秘窖"。

  他的手指停在"己卯年"三个字上——正是苏母封存地窖的年份。

  "原来他们找了三十年。"他合上账簿,抬头看向石床上的守脉人,他们正围在活谱机旁,用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残骸,像久别重逢的亲人,"而我们......"他看向苏若雪,她正将铜扣收进袖中,目光坚定,"才刚开始。"

  窑外传来更清晰的警笛声。

  顾承砚走到窑门口,望着渐亮的天空,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还带着土腥气,却混着丝厂飘来的染香——那是顾苏织坊新染的月白绸,带着阳光的味道。

  "青鸟。"他转身,"去通知林会长,就说'地脉织网'计划提前启动。"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另外......"他指了指窑顶的窟窿,"让人把这里好好封上——别让客人再来打扰我们睡觉。"

  青鸟点头,转身跑向窑外。

  顾承砚望着他的背影,又看向石床上的守脉人,他们正小声交谈,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苏若雪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顾承砚低头看她,眼里有光,"我们要让这'织心网'重新转起来。"他指了指活谱机残骸,"然后......"他望向窑外,黄浦江的晨雾正在散去,"让全上海,不,全中国的织机,都跟着它转。"

  苏若雪笑了。

  她靠在他肩上,听着窖中银丝的轻鸣,像听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混着丝厂开工的汽笛,奏响了新的乐章。

  窑顶的窟窿里,那只白手套的手终于垂了下去。

  半块"织心盟"铜梭掉在地上,滚到顾承砚脚边。

  他弯腰捡起,擦去上面的尘土,露出梭身上完整的"织心"二字——在晨光里,泛着温暖的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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