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江心调头,北运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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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窖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将顾承砚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若雪的银镯还搭在火种碑上,刚才那声清响似乎仍在石墙上撞出回音。

  她低头抚过《百蝶绣谱》的绢面,指尖触到一处凸起——是母亲当年教她"蝶穿花"针法时,用绣针挑出的隐线,此刻竟在烛火下泛出淡青的光。

  "承砚。"她声音发颤,"谱子...活了。"

  顾承砚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银丝轻晃。

  他俯身在她身侧,镜片几乎贴到绢页上。

  果然,原本素白的谱末突然浮出墨痕,像是被水洇开的地图,九处红点沿着长江走势连成脉络,每处旁侧都绣着半只振翅的蝶。

  "九渡织络图。"他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最下游的红点,"吴淞口、江阴、安庆...每处都是苏家三十年前盘下的绣庄。

  若雪,你娘把退路,绣进了你从小练的每一针。"

  苏若雪的指尖在"吴淞口"那只蝶上顿住。

  记忆突然涌上来——七岁那年,母亲握着她的手绣并蒂莲,针脚突然乱了半寸,说"等阿雪长大,要替娘去看长江里的蝴蝶"。

  她当时只当是哄孩子的话,此刻看着绢页上的蝶翅,眼眶突然发烫。

  地窖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承砚反手将她护在身后,直到看清来者是青鸟——青布短打沾着江水,发梢滴着水,怀里抱着个红漆木箱。

  "船找到了。"青鸟抹了把脸上的水,将木箱往桌上一放,"挂'苏记绣庄'旧旗的货轮,吃水线比寻常商船深三寸。

  船老大是苏府老船工的儿子,腕上有苏家船帮的靛青蝶印。"他掀开箱盖,露出层层叠叠的红绸,"舱里三十台活谱机部件,全装在这种'嫁妆箱'里。"

  顾承砚伸手抚过箱壁,指腹触到一道极浅的刻痕。

  他摸出银梭轻轻一划,暗纹豁然展开——是《残音卷》里记载的蚕丝图谱,每根线条都与活谱机的齿轮咬合处严丝合缝。

  "若雪母亲三十年前就布了这局。"他声音发闷,像是被什么哽住,"她不是失踪,是沉江断踪。

  那些年日商满世界找苏家秘丝,却不知真正的火种,早跟着血脉迁徙的命脉,藏进了长江水脉里。"

  苏若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惊人,却带着股烫人的力道:"承砚,你看这里。"她翻开《百蝶绣谱》,将绢页对着烛火,"每处码头的蝶纹,翅膀开合的角度和《归络调》的起音一模一样。"

  顾承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扯过桌上的算盘,手指在算珠上飞拨——吴淞口的蝶翅角度对应工尺谱的"上",江阴的是"尺",安庆的是"工"...连起来正是《归络调》的前九音。

  "好个'以绣为图,以歌为引'。"他突然笑出声,笑得眼眶发红,"苏夫人把接应暗号,藏进了女儿的绣绷和曲谱里。"

  地窖的石墙渗着潮气,可顾承砚却觉得浑身发烫。

  他抓起青鸟带来的红漆箱,又翻出苏若雪改好的活谱机图纸,在桌上铺开成一张大网。

  "千箱渡火。"他的指尖划过长江地图,"清明漕运高峰,双承堂赶制千口'祭丝箱'。

  表面装蚕丝冥品,实则分批藏活谱机图纸和'心织墨'。"他抬头看向苏若雪,目光灼灼,"你负责核对《百蝶绣谱》的水路标记,青鸟带漕帮兄弟押船。"

  "验信法呢?"苏若雪突然开口。

  她抽走他手里的图纸,用银梭在空白处画了三个圈,"日商的眼线无孔不入,光有信物不够。"

  顾承砚的指节抵着下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三重验信。

  第一重,苏家秘丝信扣——你绣的蝶须必须能穿过信扣的细孔。

  第二重,背诵《归络调》起音,错一个音就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仍在震颤的银丝,"第三重,心脉与银丝试触。

  日商的人血脉里没种过苏家秘丝,银丝会震断他们的手腕。"

  苏若雪的银镯又撞在桌上,这次清响里带着笑:"好个'以丝认心'。"

  青鸟突然叩了叩桌沿:"首船后半夜出发,走吴淞口北航道。"他把红漆箱推到顾承砚面前,"舱单我改好了,写的是'苏府三小姐出阁妆奁'——日商就算查,也得忌讳着苏小姐的名头。"

  顾承砚将《百蝶绣谱》小心收进木箱,又把银梭压在最上面。

  他抬头时,苏若雪正替他理着被江风吹乱的额发,指尖掠过他眼尾的细纹:"小心。"

  "该说小心的是你。"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等千箱到了武汉,我要你亲自给工人们讲'九渡织络图'。"

  更漏在墙角敲响三更。

  青鸟扛起木箱往外走,青布短打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别着的苏府蝶纹匕首。

  顾承砚送他到地窖口,看他的身影融进夜色里,突然喊了句:"吴淞口的潮,后半夜转北。"

  青鸟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江风卷着湿气扑进来,顾承砚听见远处传来汽笛的呜咽——那是首船起锚的声音。

  苏若雪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

  她指着窗外,长江方向的夜空里,三盏孔明灯正在消散,像是三颗未落的星。

  "他们出发了。"她轻声说。

  顾承砚摸出怀表。

  玻璃罩上的水雾已经散了,指针正指向丑时三刻。

  他合上表盖,听见地窖深处的银丝又开始震颤,这次的频率里多了丝急切——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预警。

  吴淞口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汽笛声。

  当吴淞口的夜雾裹挟着铁锈味弥漫上来时,青鸟正蹲在货轮底舱的红漆箱堆里。

  他摸了摸腰间苏府蝶纹匕首的刀柄,指腹触碰到刻在刀鞘上的“渡”字——那是顾承砚昨夜亲手用银梭刻上去的,说“首船要渡的不只是货物,更是人心”。

  船舷传来重重的敲击声,还混杂着粗哑的洋泾浜英语:“全体下来!工部局查船!”

  青鸟的后颈瞬间绷直。

  他掀开布帘的缝隙,看见三个穿着黑制服的海关稽查正踩着跳板上船,为首的高个子胸前别着日商“松本商事”的徽章——这不是常规检查,是冲着苏家的船来的。

  “船老大!”稽查用警棍敲着舱门,问道,“舱单呢?”

  船老大是苏府老船工的儿子阿海,此刻他正用印着靛青蝶印的手背抹汗,回答道:“回官爷,舱单上写的是苏三小姐的出阁妆奁,有……有苏府盖印的。”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文书,却被稽查一把拍落。

  “妆奁?”高个子弯腰捡起文书,突然嗤笑一声,说道,“苏三小姐上个月就跟顾家退婚了,你当老子不知道?”他挥了挥文书,下令道,“打开所有箱子,老子要查蚕丝!”

  底舱的红漆箱晃动起来。

  青鸟盯着阿海发白的嘴唇——他们早料到日商会拿退婚做文章,却没算到情报泄露得这么快。

  他摸出怀里的铜哨,这是顾承砚给的最后暗号,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吹。

  “哎呦喂——”

  一声哭嚎突然从江面上炸响。

  二十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从舢板上扑过来,排头的老妇揪着阿海的衣领就哭喊道:“我家阿福前日坠江,你说帮着找尸身,原来把他的祭箱偷来装嫁妆!”她扬起手里的黄纸,说道,“这是我儿的生辰八字,你敢说箱里没他的牌位?”

  稽查的警棍“当啷”一声掉在甲板上。

  高个子捂着鼻子后退两步,骂道:“哪来的丧门星!”

  “官爷明鉴啊!”另一个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得甲板咚咚响,说道,“我兄弟是苏府船帮的,上个月替苏小姐运绣线时落了水,这船是他生前跑的最后一趟!”他抹了把泪,接着说,“我们凑钱买了祭幡,就想送他最后一程……”

  青鸟在底舱攥紧了拳头。

  这是顾承砚所说的“香堂哭丧”计——提前买通苏家远亲,专挑海关查船时上演“寻亲祭亡”。

  哭嚎声中,两个穿孝服的青年挤到红漆箱前,一个用孝带缠住稽查的胳膊,另一个迅速掀开箱盖,手指在夹层里一勾——半片刻着蝶纹的铜片已经塞进他掌心。

  “晦气!晦气!”高个子捂着耳朵后退,喊道,“赶紧滚!这船……这船放行!”

  阿海抹了把冷汗,冲着青鸟藏身的地方眨了眨眼。

  底舱的红漆箱被重新合上时,夹层里的“心频锁”铜片已悄然换成第一组——顾承砚说过,这是连接南北织坊的“心跳”,每片铜片的震颤频率都能与《归络调》的音波对上。

  汽笛长鸣时,青鸟靠在舱壁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铜片震颤的频率重叠在一起。

  江风从透气窗灌进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那是苏若雪往红漆箱里塞的干花,她说“蚕丝怕潮,香能镇霉”。

  三日后的黄昏,顾承砚正在染坊调试活谱机齿轮,苏若雪举着一封火漆信冲了进来。

  她的眼眶红得像浸了朱砂,发梢沾着雨珠,却连伞都没打,喊道:“南京……备脉窖的信!”

  顾承砚的手一抖,齿轮“咔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扯过信笺,上面的字迹是用蚕茧灰写的,在烛火下泛着银白:“首批匠人已按蝶纹图集结,城南废厂改暗织坊;守灯人献双涡轮水压模,与活谱机缺件严丝合缝——林芷兰亲授。”

  “林姨……”苏若雪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亲授”二字,说道,“当年她带着苏家秘丝南下,说要‘织一片能挡枪炮的绸’,原来她早把火种埋进了窖里。”她突然笑出声,眼泪却砸在信笺上,说道,“我们不是从零开始……是接上了三十年前的线。”

  顾承砚摸出怀表。

  表盖内侧刻着“承砚若雪”四个字,是他们在苏州园林定情时刻刻上去的。

  此刻指针正指向酉时三刻,和三十年前苏夫人沉江的时辰分毫不差。

  他转身走向地窖,火种碑前的香灰还没扫,碑身上的“织”字被烛火映得发亮。

  “取铜梭。”他对苏若雪说。

  她从匣子里捧出备用铜梭,梭身还带着体温。

  顾承砚接过,用银梭在梭尾刻下新约:“火种南渡,技不独传;一坊燃百,百灯照川。”刻刀入木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两人的心口。

  “这是给后人的信。”他将铜梭按在火种碑上,说道,“等抗战胜利那天,他们会知道,长江水脉里藏着多少没断的根。”

  江面突然响起密集的汽笛声。

  顾承砚掀开地窖窗,看见二十多艘货轮正顺江北上,每艘船头都挑着一盏小灯,连成一串流动的星子——那是各织坊收到“心频锁”后发来的响应。

  苏若雪靠在他肩头,银镯碰响了火种碑,说道:“他们在应和。”

  “是在接力。”顾承砚握住她的手,说道,“从苏夫人到林芷兰,从你到我,从现在到将来……”

  夜色渐深时,租界某公寓的落地灯突然亮起。

  戴着白手套的技监坐在皮椅上,面前的玻璃皿里泡着一枚生锈的铜梭。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药液表面突然泛起涟漪——竟浮出与“火种碑”完全相同的裂纹走向。

  “有意思。”他摘下手套,指尖划过药液里的纹路,说道,“三十年前的沉江案,三十年后的北运潮……”

  墙角的留声机突然转动,播放的是《归络调》的片段。

  技监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档案夹,封皮上写着“松本商事医疗记录1912 - 1932”,最上面一张照片上,青年医生的腕间,隐约可见靛青蝶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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