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入梦（1）

　　清平子在云上守了三日，才将封了新鲜朝霞、晚霞的酒酿递给了姬容，叮嘱道：“师妹，这酒里的月华下得太重，酿造的时日又太短，便是我喝也会醉上一年半载，沉醉于梦中不得出。

　　师妹，你万可不贪杯。”

　　姬容昂头自信地笑道：“哈嘎！师兄不必唠叨，如今我乃大修士，又有祖树傍身，只是醉一场，又不要我命。

　　我喝这酒，是想借此回溯过往，找到稳固此间灵气的方法。”

　　但清平子这般说，姬容还是听了进去，她将树身收回体内，才回了守道宫。

　　她避开清关子，独自上三楼喝起了这浸过月与霞光的酒，一边喝，她一边道：“”母神、母神，且入我梦来，让我看看我辈该如何开疆拓土，实现心中抱负，你可一定要叫我看到那第五层的破解之法。”

　　酒太新，浊气并未褪尽，滋味实在不算好，姬容干脆化出法鸟身，将这坛酒一口吞掉。

　　不一会，姬容便觉得头脑昏昏、身心沉重，两个眼皮儿不停地打架；于是，她头一歪，趴在地上睡着了。

　　她醉了，也如愿地做梦了。

　　梦里，她在奔跑，有声音在后头不断叫道：“大巫姱？大巫姱！”

　　跑着跑着，她忽而觉得自己不是大巫姱，便停下来打量，只见自己长手长脚，身量巨大，孔武有力。

　　“我是...大巫姱？”姬容习惯性地歪头想了想，看着上方那只越飞越远的太阳，忽而才想起自己现在正在追那只贼鸟。

　　“岂有此理!竟敢趁我分心逃跑！”姬容心中升起一股愤怒，抬脚继续大步追去。

　　眼见将要追上，那浑身冒火的大黑鸟自太阳里探下头来道：“有勇无谋的傻子，你老追着我作何，你脑子长这么大，可不是当摆设的，好好用它想想，若是将我跑死了，谁能得利？”

　　说罢，这金乌熄了身上的火焰，飞入巨木之中。

　　天便黑了。

　　天一黑，月儿便亮了起来，周遭越来越冷，风嚎霜落，姬容觉得身体发冻，只得找了个石洞缩了进去。

　　黑夜适于思考。

　　姬容交握着自己的双手，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是这般，但她用脑子多想一下，便发晕，便连站起来都困难，眼皮也越发地睁不开来。

　　她无力挣脱这种场景，干脆就睡了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意识朦胧之间，她隐约想起自己是来找东西的。

　　心中这么想，眼便睁开来，姬容自石缝中爬出，打量着金乌栖息的通天巨木，往上爬去。

　　树上的生灵很多，且不友好，虽然他们长得美丽，但口气都很狂妄。

　　“下去！”

　　“你乃地民，如何上我们的神树？快滚！”

　　“地民？”姬容心底疑惑万分，便出声道：“如今万族皆是一家，九州共奉一主，什么时候又分出出一个地民来！滚！别打搅我爬树，否则我吃了你们。”说罢又继续往上爬。

　　姬容这话一出口，她的心中便终于明悟自己不是大巫姱，她心道：“原来我只是暂到此地，来找东西的。”

　　“我是谁？”

　　“来此找何物？”

　　熟悉的问题自心间想起，周遭的梦境便如受了重创般黑了下去。

　　鸟没了、树没了，一切重新遁入黑暗；姬容的神思在睡梦中游荡，再度连接上了身体的五感。

　　心底的自己便问道：“入梦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还勾出了伤心往事，真是亏大了。”姬容心中叹道，便有些失望。

　　厚重睁不开的眼皮、昏沉的头脑、深长的呼吸、动弹不得的爪子，姬容只剩脑子还能活动。

　　但任凭她如何想象，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她也动弹不得。

　　此梦中无梦，黑暗长相随；

　　寂寞生幻相，往事涌心间；

　　寂静的夜，凝结的气，姬容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明明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往事与故旧却一点点跳脱于黑暗之中，走入了她的眼中。

　　聪明的姬二快活地展着翅膀、高声叫道：“以后，我儿就叫姬容！”

　　有狐狭长明媚的眼、温暖的鸟窝、灵髓温润的触感、美味的灵虫......

　　......思绪如水，不停不歇，依旧往前倒转，

　　一份做过头的企划，许多面容模糊的“人”，川流不息的大道，灰蒙蒙的天空......还有，没有长角也没有长爪的“牛马”黎小容。

　　姬容“看着”她盘坐在一张奇怪的椅子上，身前有一副折射着亮光的精巧“法器”，她双眼凸张，十指翻飞，呼吸急促，然后，她脸一红，软软地倒在了案前。

　　黑暗再次漫上心间，将身心再次并入虚无之中。

　　“...我想回家，早知道，我就不写那破玩意了......”

　　“回家？”姬容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无端地升起了一股似乎埋藏了数万年的苦水，可是，那个家早就想不起来，也回不去了。

　　“哈哈哈，你既通读史，那你怎么才二十三岁就死了。”黄品洁的音色依旧清脆，她似坐在姬容身旁，叹道：“生而知之也是有的，好孩子，你就当是一场梦罢。”

　　“荒谬啊。”姬容在心中苦笑道：“我黎小容苦读十六载，才出山便死了。”

　　心中起憾便有隙，灵台晦沉空洞生；

　　一根根闪耀着金光的根须精准地捕捉着这些被刻意埋葬的记忆片段，一片片翠金树叶的脉络被点亮。

　　姬容看见，浑身浴血的骄平波如乌爷爷一般眼含欣慰地望着自己；

　　姬容看见，自己冲着天空大叫：“我是姬容，便成功晋升；”

　　姬容看见，凡鸟自四面八方飞来，拱卫着她飞上了高空，翱翔于天际；

　　林立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辆、飞上第三层天的飞机、冲向天的火箭，一幅幅混乱的画面经由姬容的思绪传入祖树的叶脉之中，它们迅速延伸、回溯，而后又生出许多纹路稀少的新叶，留下一道道空白。

　　黑暗之中，姬容强迫自己睁开了眼，执着的心念在这片无垠的黑暗里无所遁形，过往许下的宏愿背后、都有数不清道不尽的故事。

　　眼泪喷涌而至，姬容连忙仰头，她咧开喙来，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哈嘎哈嘎”放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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