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血线与沉默

　　那羯人悍卒扬着骇人的巨斧，粗壮的身子打着转面向周围越聚越多的士兵，如同一个煽动叛乱的演讲者：“兄弟们看看！他凭什么砍我？！”他又猛地将斧子指向无法动弹的支雄，“为了换他一个人，我们就要放弃死伤那么多兄弟才差点打下来的城池！老子的两个亲兄弟！就是在刚才撤退的时候，被城上的晋狗射死的！就为了他……”

　　他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一道寒光，快得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自下而上猛然闪过！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高大羯人激昂的声音便中断了。他的身躯，从右肩膀到左腰侧，出现了一道极其平滑的倾斜血线。下一个刹那，他的上半截身体沿着这道血线缓缓滑落，一颗硕大、甚至还在微微抽搐的心脏混合着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噗”地一声爆涌而出，溅了周围士兵一身！

　　那柄沉重的巨斧脱手落下，“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那上半截残躯尚未完全落地，马清手中的蜀刀已然“唰”地一声精准归鞘，仿佛从未出过鞘。从刀出鞘，到双腿成小弓步，双手握刀举过头顶，身子猛地往下砍，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要抢在有人反应过来，高喊“报仇”从而引爆这桶火药之前，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将这股火扑灭。

　　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喧嚣、愤怒、质疑，仿佛都被这一刀彻底斩断。每一个人，无论是溃兵还是骑兵，都僵在原地，脸上凝固着惊愕、难以置信和骤然升起的恐惧，仿佛集体被抽走了魂魄。

　　那名率先出口发难，脸上带着伤口的羯人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倒地的尸体，又抬起头来满脸通红地张嘴看着马清，他身子往后一仰，举起刀朝马清冲来。他身后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羯人死死拉住他的一只手臂，一名腰上插着锤的羯人从前面紧紧抱住他的腰。

　　其他人还处于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之中，他们一时还不知道该做什么。

　　马清一边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呼延莫，夔安等人，一边大声喝道：“惑乱军心，煽动哗变。这样的人不立刻斩杀，难道要等着他鼓动所有人，把你们都害死在这里吗？”

　　他刻意用了“你们”二字，潜台词是这么做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支雄，呼延莫等人，为全部的羯人军队。他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中那团因杀戮而翻腾的怒火硬生生塞进胸口的铁匣。

　　“哗哗哗——！”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原本在一百步外紧张对峙的双方骑兵——羯人的百余骑和韦都尉麾下的近三百晋骑——都时刻关注着这边核心圈的动向。不知是哪一边先下意识地催动了马匹，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双方骑兵如同两股相对的潮水，同时朝着这个小小的包围圈涌来。

　　转眼间，呼延莫等人的外围再次被层层骑兵环绕。双方刀枪出鞘，弓弦半开，刚刚稍有缓和的局势瞬间再度绷紧，剑拔弩张！

　　“他妈的！那可是我羯人兄弟！”一声暴喝如同炸雷般响起！马蹄声急，脸上带着刀疤的羯人姚豹双眼赤红，手中那柄七尺长的骇人大斧已然扬起，催动胯下雪青马，不管不顾地朝着马清冲过来，“你个晋狗好大的胆子！”

　　“哎！”支雄一声惊呼。

　　墨仁壮硕的身躯猛地一撞，将马清护在侧后方，同时右手铁鞭护在身前，对准了冲来的姚豹。这一拉一拽，被他钳制着的支雄也被带得一个趔趄，痛苦地闷哼一声。

　　姚豹胯下的马刚冲出半个马身子，“噌”的一声，一条长槊如毒蛇般精准地横亘在姚豹胸前，硬生生止住了他的冲势！

　　是呼延莫。他单手持槊，另一手紧握缰绳，看着状若疯狂的姚豹，将头朝后方微微一偏，丹凤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与警告：“阿豹！”

　　姚豹胸膛剧烈起伏，雪青马被他勒得发出一声长嘶。他虽然被迫停住，却没有勒马后退，他甚至不看呼延莫，只是用那双充满原始杀意的眼睛死死锁定马清，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撕碎。

　　看来这呼延莫在这群人中还有些威信，马清一边想，推开护在他身前的墨仁，再次站到了最前方，“你这意思？”

　　马清迎着姚豹吃人般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羯人杀不得，匈奴人、晋人，就能随便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呼延莫缓缓收回了长槊，脸上已恢复了平静，看不出喜怒。刘征、郭敖等几个匈奴人闻言，细细的单眼皮眼睛中都闪烁起对姚豹这番冲动言语的不满。几名晋人出身的骑兵中，只有王阳冷眼旁观着马清，嘴角微微动了动，似有不屑；而孔豚、张越等人则都蹙紧眉头，不赞同地看着险些引发火拼的姚豹。

　　士兵们的羯人，匈奴人和晋人，也都互相敌意地对视起来。

　　“阿豹！大哥不在，你就敢这般撒野！”支雄朝姚豹瞪着眼睛大吼，又抬起手挥着，“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支雄身陷囹圄，依旧以高昂的自信朝自己的兄弟发号施令，看来也是个能说了算的人，马清在心里判断。

　　姚豹紧绷着那张布满坚硬胡茬的脸，目光在马清和支雄之间来回扫视了几次，极其不甘地狠狠一拉缰绳。

　　那匹雪青马喷着愤怒的响鼻，倒退了数步。

　　“走！走！都散了！赶快去北面集合！”夔安双手展开，像驱赶鹅群一样，冲四周仍围着的士兵们大声吆喝起来，又伸手指向一里外，“去集结！”

　　一里外，石勒的那面红色帅旗在微风中坚定地招展，如同指引方向的灯塔。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兵器撞击甲片的哐当声响起，心中各异的士兵们开始成堆成群地散开，悻悻然朝着北面移动。刚才还水泄不通的包围圈终于出现了缝隙，黯淡的光线重新洒落进来，空气似乎也流通了一些。

　　马清暗自松了口气，抬头朝范县城头望去。城墙上已经空无一人，最后一波撤退的羯人士兵如同退潮般已过了护城河。几十名骑马的羯人军官负责断后，他们在河岸来回奔驰，左右挥舞着刀槊，声嘶力竭地呵斥、催促着落单的士兵加快速度后撤。

　　“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冲到近前被骑手猛地勒住！巨大的马蹄狠狠刨击地面，腾起一团浑浊的尘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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