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8章 信仰（6）

　　地塞人与贡嘎人之间素来不和——那种根植于血脉与历史的敌意，只需一个火星便可点燃。

　　只要让他们在同一片土地上不受约束地靠近，冲突必然发生。

　　为了扎尕一家的安全。

　　他双手轻抬，口中低吟咒语，一缕缕银色的光线从掌间溢出，在夜色中缓缓扩散开来。

　　这是【安神魔法】——能抚平躁动心绪、淡化敌意。

　　光线如雾般笼罩在山林之间，渗入空气，也渗进人心。

　　原本躁动不安的气息逐渐平缓，荒野似乎也因此安静了几分。

　　地面上，扎尕一家的旅程仍在继续。

　　没有马车，行李也被压缩到几口旧木箱，靠着背篓与肩力一点点往前挪。

　　他的双腿在夜行中时而颤抖，疼痛让他不得不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喘息。

　　“我们快到了吧？”塔莉轻声问。

　　她抱着女儿，眼神中既有担忧也有一丝希望。

　　“快了。”扎尕望着前方那座轮廓模糊的山影，咬了咬牙，“那座小山后面，就是我们新的开始。”

　　他们一路走到深夜，终于在月光下抵达了无名小山脚不远处。

　　夜色冷寂，虫鸣声断断续续。

　　扎尕顾不得疲惫，赶紧从背篓里取出一顶用鹿皮缝制的帐篷，熟练地搭好。

　　他让妻子和女儿先进去休息，自己则坐在帐篷外，用手拨弄着篝火。

　　夜风吹动火焰，发出噼啪声。

　　火光映照着他那双略显变形的腿，扎尕苦笑着仰望天空。

　　“要是我的身体能康复，该有多好啊……”

　　他轻声叹息。

　　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不远处，空气中闪烁着一丝极淡的光芒——那是安格布下的守护结界。

　　凡是靠近的野兽，都会在那一瞬间退却。夜色因此安稳，风声因此平静。

　　他就这样守了一夜。

　　直到东方露出微光，鸟鸣初起，塔莉和女儿才从帐篷里出来。

　　“父亲，这里真的好舒服。”小女孩一脸欣喜地拉着父亲的手，“昨天晚上我都没做梦，感觉身体都变轻了。”

　　扎尕笑着抚摸她的头，心中有些奇怪：“确实奇怪，以前我打猎时晚上都不敢睡死。可昨晚……好像天地都安静了。”

　　“这说明我们和这里有缘分。”塔莉微笑着说，阳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格外柔和。

　　一家人简单吃了些干粮，便收拾好行囊，再次出发。

　　经过一个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无名小山脚下的贡嘎人聚居地。

　　这是一个安静的小村落，只有五户人家，屋舍依山而建，炊烟袅袅。

　　村民见到扎尕一家，纷纷迎上前来打招呼。

　　“是新来的贡嘎人？欢迎，欢迎！”

　　“要住下来吗？这里很安宁的。”

　　他们带着善意的微笑和些许好奇，围着扎尕一家问东问西。

　　不久，扎尕便以低价买下了一座闲置的小木屋。

　　那木屋背靠山林，前方有一片十亩大小的平地，土地肥沃，十分适合耕种。

　　塔莉立刻忙碌起来，带着女儿把屋前屋后都打扫了一遍。

　　灰尘被清理，窗户重新擦亮，小屋渐渐有了家的模样。

　　午后，阳光从树梢斜斜洒落，塔莉在厨房忙碌着。

　　锅中传来肉汤的香气，小女孩在门口蹦跳着学母亲折花环。

　　扎尕靠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第一次升起久违的踏实感。

　　——他们终于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在不远处的另一边山脚，另一群人也在悄然靠近。

　　地塞青年萨尔顿与同伴们在一户地塞人家中过了一夜。

　　清晨时分，他们洗漱完毕，重新上马，继续向传说中的“神庙旧址”进发。

　　“听说那座山上埋着不知名的神灵。”一人兴奋地说。

　　“别扯了，”另一个青年笑道，“我看多半是些猎人编的故事。”

　　萨尔顿没有插话，只是神情专注地盯着远处的山。

　　那股渴望魔力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他已经失去了魔法，可如果真有神庙……也许能找到恢复的办法。

　　队伍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片杂乱的林地，荆棘丛生，没有路。

　　“萨尔顿，这里根本没路可上。”地塞女青年有些犹豫地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萨尔顿目光一冷，“昨天你们不是听这里的地塞人说过吗？这山上有神庙遗迹。”

　　“可这山……”

　　“走！”

　　他没再多说，翻身下马，拔出腰间长剑，一剑斩断挡路的藤蔓。

　　铁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终究没有再劝，纷纷下马跟随。

　　他们边走边砍，树枝与荆棘纷纷倒下。

　　小山不高，但路难走，石块松动，藤蔓密布。

　　太阳逐渐升高，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襟。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登上山顶。

　　“哪有什么神庙旧址啊？”有人抱怨着。

　　眼前尽是乱石与树藤，根本看不到建筑的影子。

　　萨尔顿皱着眉，目光却落在一处特别茂密的藤丛上。

　　那里似乎有风在流动，藤蔓的摆动频率与周围不同。

　　“那边，”他指着那一片，“有东西。”

　　没人理他，众人纷纷瘫坐在地上喘气。

　　萨尔顿没有再说话，而是走上前，抬剑劈下。

　　“唰——”

　　厚重的藤蔓被一剑斩断，露出底下暗灰色的石面。

　　他眼神一亮，继续挥剑。

　　“喂！你不会真信那什么神庙的鬼话吧？”有人喊道，但声音渐渐被萨尔顿的剑声盖过。

　　藤蔓一层一层地被劈开，尘土飞扬。

　　其他青年终于站起身来，有人叹气，有人摇头，但最终还是加入了清理。

　　一阵忙碌之后，一块巨大的石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门上刻着模糊的图案——像是盘旋的树根，又像是缠绕的蛇形花纹。

　　“真有神庙！”地塞女青年惊呼。

　　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的气息。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萨尔顿低声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他缓缓走进那片阴影中，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殿回荡。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神殿中央的墙壁下，矗立着一根手臂粗的枯枝。

　　那枯枝的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气息。

　　它静静立在那里，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等待。

　　萨尔顿盯着它，心跳骤然加快。

　　“这……里供奉着一根枯枝？”

　　那些地塞青年见此也围在枯枝周围，眼神中满是贪婪与好奇。

　　萨尔顿伸出手，轻轻拂过那根嵌入地面的枯枝。

　　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确实是木质，但不知为何，那股冰冷的坚硬感，却让他心中生出一种压抑的敬畏。

　　“这……看起来只是根枯木啊。”有人低声嘀咕着，却又忍不住伸手去碰。

　　紧接着，另一个年轻人性子急躁，拔出长剑，朝那枯枝的根部撬去：“别管这是什么，挖出来再说！”

　　萨尔顿刚想制止，下一刻，剑锋已经与枯枝碰撞。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鸣在神庙中炸开，清脆而尖锐。

　　那名青年的长剑瞬间被反弹而回，剑刃脱手飞出，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直直割过青年的左臂。

　　鲜血溅出，在石地上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啊——！”他惨叫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抱着手臂，脸色惨白。

　　众人顿时大乱，纷纷后退。

　　有人惊恐地看着那根枯枝，只见它依旧静静立在那里，表面无半点裂痕，连一丝灰尘都未曾掉落。

　　“止血！快拿止血药剂！”地塞女青年反应最快，撕开布料为那人包扎，又倒上止血粉。

　　片刻后，血流总算止住了，但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一个青年小声嘀咕着，咽了口唾沫，“我摸上去就像木头，可比钢铁还硬得离谱。”

　　“何止啊，我那剑可是精良品质的精钢制品。”

　　被割伤的青年看着地上的断剑残刃，心疼得直皱眉，“这下居然出现裂纹，还有裂口……这根木头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

　　神庙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空之上，一道若隐若现的魔法波动闪过。

　　安格漂浮在半空，嘴角微微勾起。

　　“这可是世界树的枝干。”他暗自轻声笑道，“要不是我暗中护了你一下，你那把剑的反震的力道早就把你自己刺穿了。”

　　下方，萨尔顿蹲在枯枝前，仔细观察着。

　　那根枯枝表面布满古老的花纹，像是某种自然生长的纹理，又像是魔法阵的线条。

　　“萨尔顿，你在魔法学院学过魔纹，这是什么东西？”受伤的青年忍着疼问道。

　　萨尔顿围着那枯枝走了一圈，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确定。但能让精钢反弹的东西……恐怕是极为罕见的魔法材料。至少三阶，甚至更高。”

　　他的话一出，众人顿时惊呼。

　　“三阶材料？那可是能用来打造魔法杖的珍宝！”

　　“值多少魔晶？”

　　“上千吧？也许还不止！”

　　贪婪的光芒一点点在他们眼中浮现。

　　有人甚至已经握紧了拳头，暗暗盘算着该如何将这根枯枝据为己有。

　　萨尔顿注意到了这些目光，声音冷了几分：“别妄想。这东西我们根本带不走——它和神庙融为一体，连根都不显，显然是被神力封印的遗物。”

　　众人沉默，原本的热火一下子被冷水泼灭。

　　“看来，这真是一座神庙。”有人喃喃着，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留在神庙中不断探查。

　　神庙内异常干净，没有灰尘，也没有任何飞虫靠近。

　　最开始他们以为是巧合，但连续几天都未见一只蚊虫，众人心里逐渐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真的有某种无形的存在守护着这里。

　　萨尔顿尤其震撼。

　　每天夜里，他都能在冥想中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波动，像是在呼唤他，又像是在审视他。

　　一周之后，其他地塞青年终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纷纷决定下山。

　　“萨尔顿，我们要回去了。再不走，家族里该担心了。”

　　“你自己留在这儿？这地方怪得很。”

　　萨尔顿抬头看着那根枯枝，眼神坚定：“告诉我父亲，我没事。等我恢复魔力，自然会回去。”

　　众人劝不动他，只能摇头离开。

　　——时间如水般流逝。

　　转眼一个月过去，神庙在萨尔顿的修缮下焕然一新。

　　倒塌的石柱重新竖起，破裂的墙面被修补，他甚至在神庙外种下了几株青藤，让废墟重现几分生机。

　　他的父亲耶耶布鲁奇曾亲自来看望，见儿子执意留守，也就没再阻拦。

　　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倔强而骄傲。

　　与此同时，山脚的贡嘎小村也安定了下来。

　　扎尕一家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塔莉种下的大麦已经抽芽，田地一片嫩绿。

　　可扎尕的双腿却越来越糟。

　　他曾经健壮如熊，如今只能坐在门前的木椅上，看着妻子劳作。

　　每当疼痛发作时，他就抿紧嘴唇，不让女儿看出异样。

　　“为了你们，我一定要活下去。”他握紧拳头，喃喃自语。

　　这天，阳光温柔，风中带着青草香。

　　小女孩追逐着一只白兔，从田地跑进了山林。

　　兔子灵巧地钻过灌木，她笑着追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的林木忽然稀疏，眼前豁然开朗——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她停下脚步，在陌生的环境本能地想要后退，可心底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低语：

　　——“过来……过来吧……”

　　那声音柔和得像春风，带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小女孩睁大眼睛，缓缓走进神庙。

　　萨尔顿正坐在神殿的一侧冥想，听到脚步声，本能地皱起眉头。

　　他转过头，看见那个扎尕的女儿，一身泥点，睫毛下的眼睛清澈如泉。

　　“这里不是——”他刚想呵斥。

　　忽然，枯枝上传出一阵低鸣。

　　淡淡的绿光，从枝干的纹路中一丝一丝流淌出来，如生命在复苏。

　　空气中浮现细小的光点，宛如萤火飞舞。

　　萨尔顿整个人僵住，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能感觉到——那光中蕴含着无比纯净的生命气息，温柔却又强大，仿佛能抚慰一切伤痛。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那根发光的枯枝，伸出小手，轻轻触碰。

　　那一刻，整个神庙似乎都亮了起来。

　　绿色的光芒顺着她的指尖蔓延，绕过墙壁，流经破碎的石柱，一瞬间，原本沉寂的神庙仿佛苏醒了。

　　萨尔顿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那根枯枝，在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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