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都准备好了

　　省城，午夜十一点。

　　霓虹灯将半片天空染成一种暧昧的紫红色，空气里震荡着隐约的低音炮轰鸣，像是这座城市不眠的心脏在搏动。

　　在这片繁华的腹地，“迷醉方舟”夜总会的招牌并不算最扎眼的，但它却像一块深色的磁石，牢牢吸附着特定的人群。

　　这是陈绍的产业之一，那位在省城黑白两道盘踞了近三十年，最终却死得不明不白的老教父。

　　他死后，根据一份引起无数争议的遗嘱，这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似普通的夜总会，划归了他的长子——陈世邦。

　　推开那扇厚重的、能隔绝大部分外部噪音的隔音门，声浪便如同实质的热浪般扑面而来。

　　内部空间被精心设计过，光线晦暗而富有层次，只有舞池中央笼罩在变幻的激光灯下，如同一个躁动的祭坛。

　　数十张卡座如同众星拱月，环绕着舞池，此刻已是座无虚席。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隐在卡座的阴影里，交谈、碰杯，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交换着各种不言自明的信息。

　　舞池里，挤满了随着震耳欲聋的电子乐七扭八歪的身体。

　　他们疯狂地摇摆、甩头，仿佛要将灵魂都甩出躯壳，沉浸在多巴胺与酒精共同构筑的短暂天堂里。

　　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雪茄烟叶以及荷尔蒙的味道，甜腻得让人发慌。

　　位于舞池最顶端，是一个抬高了约半米的独立平台。

　　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场子的喧嚣，却又自成一格，用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下面的疯狂与上面的冷静区分开来。

　　平台上只摆着几张昂贵的真皮沙发，中间那张最为宽大的沙发上，陈世邦深陷其中，如同盘踞在王座上的年轻狮王。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休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

　　一手端着杯琥珀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另一只手的手指，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沙发光滑的皮质扶手。

　　他的目光掠过下方那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沉醉，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平台。

　　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精干，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守在陈世邦身边的那位保镖。

　　他走到陈世邦身边，微微俯身，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boss，都准备好了。”

　　陈世邦的目光没有移动，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保镖继续汇报，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只是……那些压着的‘货’，下游开始催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出。”

　　陈世邦终于动了动，他将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让那辛辣的液体在口腔中回荡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不急。老头子刚走，警方盯着我们六联的眼睛比探照灯还亮。这个风口上，一动不如一静，先压着。”

　　“是。”保镖点头，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

　　短暂的沉默后，陈世邦将酒杯重重顿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脸上那层伪装的平静终于破裂，一丝戾气浮了上来：“我还是不放心！那老东西……”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妥，但终究没改口，“……他临死前摆了我一道！居然把集团大部分股份都留给了世柠那个丫头片子！我是谁？我才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不甘。

　　这份遗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

　　“还有那个杨少杰！”陈世邦的拳头悄然握紧，“阴魂不散！在县城就是他，坏了我们不少事！丧佛和血牛，也都他妈栽在他手里！要不是我后来派人去藏区交接，顺藤摸瓜，还真摸不清这小子的底细……”

　　保镖眼中寒光一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低声道：“boss既然担心这小子坏事，要不……我找人现在就把他‘清’了？做得干净点，保证查不到我们头上。”

　　陈世邦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不用。现在动他，目标太大，可能还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值得。再让他快活几天，等风头过去，再跟他慢慢算总账。”

　　保镖点了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目光锐利地转向平台的入口处。

　　一个身穿纯黑色劲装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他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副乌鸦面具，造型诡异，鸟喙弯曲，眼洞深邃。

　　只是，这副面具相比当初在县城林中出现的那副，多了几处用金线勾勒的繁复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尊贵。

　　此人一出现，陈世邦和保镖的脸色瞬间变了。

　　刚才的愠怒、算计和隐隐的倨傲顷刻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

　　陈世邦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微微欠身：“渡鸦大人。”

　　他身边的保镖也紧随其后，垂首而立，姿态谦卑。

　　这位被称为渡鸦的人，没有理会他们的问候，径直走到沙发前，靠着另一边坐了下来，姿态闲适地翘起二郎腿。

　　他扫了一眼台下疯狂扭动的人群，面具下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带着一种电子合成的沙哑：“陈少，罗门主，真是好雅兴啊。”

　　陈世邦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带着讨好的意味：“不敢，不敢。只是看看场子。”

　　渡鸦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敲击着沙发前的玻璃桌面，笃，笃，笃……每一声都像敲在陈世邦的心坎上。

　　“闲话少说。我来，就是想问问，最近的‘货’，为什么停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渠道那边，已经空了很久了。我们……很不满意。”

　　陈世邦的腰弯得更低了些，连忙解释：“渡鸦大人，您有所不知。当下六联集团内部形势未稳，我父亲刚走，各方势力都在观望。警方也盯得紧，这个时候盲目出货，风险实在太……”

　　“风险？”渡鸦打断了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风险没经历过？我们的实力，你难道不清楚？”他的头微微偏转，面具上空洞的眼眸似乎锁定了陈世邦，“还是说……你想步你爸的后尘？”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让陈世邦如坠冰窟，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连忙摆手：“不敢！绝对不敢！渡鸦大人怎么吩咐，我们一定照办！只是……”

　　“只是什么？”渡鸦的声音冷了下来。

　　“只是我妹妹世柠手里握着大部分股权，她在董事会里有一定的影响力，我担心如果贸然行动，她会借题发挥，影响我们的后续计划……”陈世邦试图解释，声音都有些发干。

　　“哦？不就是你那个妹妹吗？”渡鸦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仿佛在谈论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昆虫，“这点小事也值得烦恼？要不……我派人去帮你‘处理’掉？保证干净利落。”

　　陈世邦心头一紧，赶紧拒绝：“不用！不用劳烦渡鸦大人！我能处理好的！”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让“鸦”的人动手，且不说后果难以预料，他陈世邦在集团内恐怕就彻底沦为傀儡了。

　　渡鸦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面具下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灵魂。

　　半晌，他才发出一声轻笑：“呵……好吧。那就等陈少的好消息了。”他说着，随手拿起桌上陈世邦刚才放下的那杯威士忌，对着灯光晃了晃，然后隔着面具，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站起身。

　　陈世邦和罗门主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时，那张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玻璃杯壁上残留的指印，和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金属气息，证明着那位不速之客曾经来过。

　　陈世邦僵在原地好几秒，才缓缓直起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抓起那个空酒杯，狠狠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好在音乐声震耳欲聋，掩盖了这一切。

　　“老东西……都是那个老东西！”他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当初要不是我在国外读书，回国后，把‘鸦’引荐给他，我们陈家能有今天的地位？他倒好，过河拆桥！说什么这是饮鸩止渴，说什么要做正经生意翻身……呸！没有‘鸦’，他拿什么翻身？！”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自己装清高，反倒把我这个亲儿子赶出集团，不让我碰核心业务！临死了还要立这么一份破遗嘱！把家业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他就是要让我难受！让我什么都得不到！”

　　阿忠等他发泄完，才小心翼翼地插嘴问道：“boss，刚才渡鸦大人说可以帮我们除掉小姐，您为什么……不顺势答应呢？也省了我们很多麻烦。”

　　陈世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平台边缘，看着下面依旧疯狂的人群，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算计。

　　“你不了解世柠。”他冷冷地说，“她看着柔弱，骨子里却跟老头子一样倔强，认死理。说不定她早就防着这一手了。如果她突然死亡，股权绝不会顺利落到我手里，弄个鱼死网破。到时候，我们不仅拿不到股份，还会引来警方的调查，得不偿失。”

　　陈世邦一脸严肃地说道：“再说了，就算世柠没有防我，若是让‘鸦’出手，这股权又有几成会回到我的手上。”

　　他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鸷的笑容：“股权转让……未必需要等到她死了才行。活着，有时候反而更容易操作。放心，我有的是办法，让她‘主动’把股权转给我。”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楼下那片醉生梦死的景象，眼神却仿佛已经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那里有他渴望的权力，也有他必须铲除的绊脚石。

　　夜，还很长。

　　而省城这片深水之下，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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