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紧张吗

　　“这……是何人所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赵德的袖子，声音里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赵德的脸上也满是困惑与不解，他压低声音，凑到韩川耳边。

　　“嗣皇帝，此事……蹊跷得很。

　　中书省呈上的九个年号里，根本没有‘永乐’二字。”

　　“那是从何而来？”

　　“老奴打探到，三宫太后为年号之事，头一次……出现了分歧。”

　　赵德的声音里带着惊异，“太皇玄皇后与恭仁慈懿恒皇太后，还有淳皇后，各自看中的年号不同，争执不下，此事便僵住了，直到昨日，太皇玄皇后娘娘亲笔写下这两个字，另两位……竟也都默许了。”

　　韩川的心沉了下去。

　　陈珍儿……那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是捧杀？

　　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还是……这背后，有他不知道的，更深的图谋？

　　这份突如其来的“尊荣”，让他浑身发冷。

　　可眼下已经没时间让他想这些事，因为登基大典便迫在眉睫。

　　一时间，原本死寂的诰天殿变得热闹非凡。

　　司礼监、尚宫局、钦天监的太监宫女们川流不息，搬运着礼器，丈量着尺寸，演练着仪轨。

　　韩川被当成一个精致的人偶，任由他们摆布。

　　试冕服，演礼仪，背诵冗长的祭天祷文。

　　他累得几乎虚脱。

　　然而，没有人关心他是否疲惫，他们眼中只有流程，只有规矩，只有那场关乎所有人前途命运的盛大典礼。

　　转眼，便是登基大典的前一夜。

　　天公不作美，又是一个雪夜。

　　鹅毛般的大雪无声飘落，将整座紫禁城装点成一片素白，也掩盖了其下所有的污秽与阴谋。

　　寝殿内，地龙烧得旺盛，温暖如春，韩川却毫无睡意。

　　他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怔怔地望着窗外那片无尽的白。

　　“嗣皇帝，是……紧张了吗？”

　　一个清冷如冰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是钱灵儿。

　　韩川沉默了良久，久到钱灵儿以为他不会回答。

　　“不清楚。”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反正是睡不着。”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始终与他保持着三步距离的少女。

　　“那你呢？你紧张吗？”

　　钱灵儿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奴婢明日不必登台，亦不必叩拜，只需立于嗣皇帝身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需紧张。”

　　“噗嗤……”

　　韩川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回答，实在太“钱灵儿”了。

　　他脸上的凝重化开少许，带着玩味的笑意。

　　“你今天的话，倒是比以前多了些。”

　　钱灵儿的眼睫毛微微一颤，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语调。

　　“嗣皇帝垂问，奴婢不敢不答。”

　　韩川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忽然向前一步，朝她伸出手。

　　那一瞬间，钱灵儿整个人都绷紧了！

　　韩川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哑然失笑，缓缓收回手，摊了摊掌心。

　　“别那么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戏谑，“朕只是想让你坐下来，陪朕聊聊天。”

　　钱灵儿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但依旧没有动。

　　“奴婢站着便好。”

　　韩川也不勉强，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实在有趣的紧。

　　“罢了。”韩川重新望向窗外，“之前说的事，还算数吗？”

　　钱灵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嗣皇帝是指……骑射？”

　　“嗯。”

　　她的回答简单而肯定，“奴婢随时可以教导嗣皇帝。”

　　“好。”韩川的眼中闪过光亮，“等登基大典之后，你就教朕。”

　　钱灵儿的瞳孔凝缩，她抬起头，第一次用带着些许诧异的目光，直视这位年幼的君主。

　　登基大典之后？

　　这么快吗？

　　韩川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惊讶，嘴角微微上扬。

　　“怎么？觉得朕……学不会？”

　　钱灵儿立刻垂下眼帘，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不，奴婢只是觉得……嗣皇帝天赋异禀，定能很快上手。”

　　殿内，重新归于平静。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韩川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与钱灵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似轻松惬意。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

　　紧张吗？

　　何止是紧张！

　　这具身体里，是一个经历过现代信息爆炸洗礼的成年灵魂，可即便如此，面对明天那场决定命运的登基大典，他依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不是对仪式的惶恐，而是对未来的战栗。

　　他清楚地知道，当他戴上那顶沉重冠冕，坐上那张至尊龙椅的一刻，就意味着他将彻底站在所有势力的对立面。

　　第二天，雪势不但未停，反而愈发狂暴。

　　太和殿前，巨大的广场上早已人头攒动，与皑皑白雪形成了最刺目的对比。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勋贵使节，数千人立于风雪之中，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凛冽的寒风吹散。

　　钦天监监正刘睿，此刻正仰头望着天，那张素来刻板的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冬雷未远，大雪封殿……

　　这可不是什么吉兆啊！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道尖利高亢的唱喏声，如同一柄利刃，划破了风雪的呼啸。

　　“新君——驾临——！”

　　刹那间，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太和殿的入口。

　　万众瞩目之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了。

　　韩川身着繁复厚重的十二章纹衮冕，头戴十二旒冠冕，珠帘垂落，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

　　那身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穿在他十岁的身躯上，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他身后，钱灵儿目光冷冽，扫视着全场。

　　而赵德则跟在更后方，低着头，隐藏起眼中所有的情绪。

　　广场上的人群，神情各异。

　　有轻蔑，有讥讽，有冷漠，有观望，有探究……。

　　韩川迈开了脚步。

　　从太和殿门口，到九十九级台阶之下的祭天高台，不过数百步的距离。

　　但这数百步，是他登基之路上，最漫长，也最艰难的一段。

　　风雪迎面扑来，夹杂着冰冷的雪籽，打在脸上生疼。十二旒的玉珠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敲击着彼此，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也扰乱着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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