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遇事，不该是逃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

　　韩川踏入殿内，迎面而来的便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与檀香，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他，和凤榻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女人。

　　他心中警铃大作。

　　“玄孙儿，给祖奶奶请安。”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刚要开口说出那套准备好的、关于担忧的说辞。

　　“这，就是你为君之道？”

　　李黎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韩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李黎的目光如两把利剑，直刺他的内心深处。

　　“遇事，不该是逃。”

　　韩川彻底愣住了。

　　逃？

　　他何时逃了？

　　他方才那番应对，分明是眼下最优的解法！

　　他完全不明白，这位名义上的祖奶奶，此刻说出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李黎凤眸微眯，“怎么不说话了？哀家问你，这，就是你为君之道？”

　　韩川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垂下头，“玄孙儿……无言以对。”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首时，眼中已蓄满了水汽，那是一种被至亲误解的委屈。

　　“玄孙儿……不知该先去探望病中的祖奶奶，还是该先遵从祖奶奶的懿旨。”

　　“他们都说要孝，可谁也没教过我，当孝道冲突时，该如何抉择。”

　　这番话，真假参半，却字字戳心。

　　李黎看着他那张泫然欲泣的脸，眼神里的冰霜却未融化分毫。

　　“蠢！”

　　她冷斥一声。

　　“你以为陈珍儿那道懿旨，考的是你的孝心吗？她是在告诉你，也是在告诉满朝文武，谁，才是整个天下的规矩！你今日遵了，便是认了她的规矩；你今日抗了，便是失德失孝，自绝于天下！”

　　“你那点小聪明，将‘孝’字玩得团团转，看似滴水不漏，实则，是把自己困死在了她们划定的圈子里！”

　　“你赢了面子，却从根子上就认输了，这，就是哀家说的‘逃’！”

　　韩川佯装出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惭愧的低下了头。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可他如今只能这样做。

　　“不过，你昨日在孙敬面前说的那番话，倒还有几分君主气魄。”

　　她顿了顿，凤眸中闪过复杂难明的光。

　　“‘所以，哀家便决定在你亲政之前，哀家可以帮你四次，今日，你应对陈珍儿的懿旨，便是第一次。”

　　韩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四次机会？

　　这是……试探？

　　拉拢？

　　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李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和蔼的对着韩川笑了笑，“怎么，不想要？”她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不想要的话，哀家可以收回，想要的话，就说说你对余下的三次机会，可有什么想法？”

　　韩川心念电转，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揣测这个女人的真实意图。

　　他不敢赌。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地俯下身去。

　　“玄孙儿愚钝，并无想法，孙儿谢祖奶奶恩典。”

　　李黎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以为，这个孩子会立刻提出一些请求，比如，惩治某个奴才，或是，索要某个权力。

　　却不料，他只是磕头谢恩。

　　是太过谨慎，还是……真的没有半点野心？

　　“还有何事？”

　　“孙儿……无事了。”韩川低着头，却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

　　李黎眉峰一蹙：“既无事，为何不退下？”

　　韩川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试探性问道：“朕只是想再问一次……祖奶奶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李黎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

　　“哀家，也从不诳语！”她声色俱厉，“还有，站没站相，你的帝王仪态呢？”

　　韩川被她一喝，非但不怕，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眼中委屈更甚。

　　“朕的确不懂，父皇在时，您和祖奶奶都夸他龙行虎步，有天子之风，可怎么到了朕这，祖奶奶便不喜……”

　　他口中的“父皇”，正是刚刚逝去的明宗皇帝，而明宗皇帝早逝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果然，提到明宗皇帝，李黎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些许，也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哀伤。

　　“你父皇……”

　　她只说了三个字，便再说不下去，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韩川见状，趁热打铁，幽幽一叹。

　　“朕有时就在想，祖奶奶，您会想念皇爷爷，和……和父皇吗？”

　　他眼中带着真实的怅惘，“可惜，朕只在襁褓中见过皇爷爷，对父皇的记忆，也模糊得很，他们，一定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吧。”

　　李黎的凤眸骤然一凝，所有的哀伤与温情瞬间褪去。

　　她冷冷地注视着韩川。

　　这孩子，好像是在演戏。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想说什么？

　　“有话，直言，收起你那套上不得台面的心眼。”

　　韩川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看穿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朕没想说什么，只是突然感慨。”

　　韩川一副突然想到什么的样子，歪着脑袋问道：“看祖奶奶的样子，真是替大梁的将来担忧。孙儿身为天子，文治武功，总不能一样都不通吧？”

　　“将来若是有蛮夷来犯，难道朕还要躲在祖奶奶和诸位大臣身后吗？”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

　　“孙儿想学骑射！”

　　李黎的眼中闪过讶异。

　　骑射？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强身健体？

　　还是……想借此拉拢禁军将领？

　　她不动声色地拒绝：“胡闹。你年岁尚幼，岂能行此等危险之事？”

　　“朕不觉得危险！”韩川的态度异常坚决，“祖宗基业，皆是于马背上打下来的，孙儿身为大梁天子，若是连骑射之术都不懂，将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这番话，掷地有声，竟让李黎一时语塞。

　　她深深地看了韩川一眼，“哀家若执意不准呢？”

　　韩川抬起头，迎着她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

　　“那朕，便动用第二次机会。”

　　“放肆！”

　　李黎猛地一拍床沿，眼中迸射出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火与惊疑。

　　“哀家给你的机会，是让你用来保命，用来制衡朝局的！你竟要为了区区骑射之术，就浪费掉一次？！”

　　这孩子，究竟是深谋远虑，还是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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