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沙窟叩佛三声

最新网址:http://www.c8e.cc
  马蹄踏碎敦煌的晨雾时,周稚的指尖已经冻得发僵。

  她缩在披风里搓了搓手,目光扫过前面骑在青骓上的身影——陈子元的后背挺得笔直,像根扎进沙里的铁钎,连晨风吹乱的发梢都带着股不肯妥协的劲。

  "到了。"韦仲康之子突然出声,声音裹着寒气。

  他抱着的竹匣在马背上颠了颠,铜锁撞出轻响。

  周稚抬头,只见鸣沙山的月牙形山脊在晨光里泛着金红,山坳处一座灰扑扑的石屋半掩在沙堆后,门楣上"守佛窟"三个字被风沙磨得只剩半截。

  三匹马在石屋前停住。

  陈子元翻身下马,靴底碾过沙粒的声响惊起几只沙雀。

  他抬手叩门,指节叩在粗粝的木门上,"咚、咚、咚"三响。

  门内没有动静。

  周稚踮脚往门缝里瞧,只看见一线昏黄的光。

  正要再叩,门忽然裂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探出来——是个老和尚,灰白的眉毛几乎要遮住眼睛,袈裟上沾着星点香灰。

  "佛不纳妄客。"玄昙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磨,说完就要关门。

  陈子元迅速抬手挡住门缝:"我等为账而来。"

  门顿住了。

  玄昙的目光从陈子元脸上扫过,落在他腰间的火政塾玉牌上,又转向周稚怀里的显墨灯,最后停在韦仲康之子抱着的竹匣上。

  他缩回手,从门缝里递出张泛黄的纸:"持此纸去,若见真信,再来叩门。"

  周稚接过纸,入手粗糙,像是用沙草纸裁的。

  她借晨光照了照,纸面只写着"佛不纳妄客"六个字,背面却有极淡的纹路,像是墨汁被水浸过又晒干的痕迹。"先生,"她摸出显墨灯,灯芯拨亮的瞬间,纸背浮出三个淡蓝小字——"账政令"。

  陈子元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解下腰间火政塾的通行符印,那是块青玉雕成的简牍,刻着"账"字的云纹。

  周稚会意,从水囊里倒出点碱水,轻轻洒在符印上。

  符印表面的包浆被碱水浸开,露出底下一行阴文:"河西账政,以令为信。"

  "老衲等这印文,等了十年。"玄昙的声音突然哑了。

  门"吱呀"一声完全打开,他退到一旁,袈裟下摆扫过满地沙粒,"请。"

  洞窟里的阴凉裹着香火味扑面而来。

  周稚打了个寒颤,摸出火折子点燃随身带的油灯。

  昏黄的光漫开,照见四壁的佛像——有的残缺了手臂,有的脸上落着沙,却都端坐着,眉眼间带着种说不出的慈悲。

  "第三龛。"陈子元的声音在洞窟里回响。

  他顺着壁画上褪色的标记数过去,第三尊佛像的佛首果然有些异样——额间有条极细的缝,像是被人用薄刃开过。

  韦仲康之子放下竹匣,取出件细如牛毛的铜锥。

  他踮脚凑近佛首,铜锥轻轻叩在缝隙处,"叮"的一声清响。

  佛首竟真的动了,像朵莲花缓缓张开,露出里面嵌着的铜筒。

  周稚刚要伸手,玄昙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老和尚的手瘦得只剩骨头,却烫得惊人:"蔡施主十年前也到这里,叩了七次佛,终究没取。

  他说,若无持令之人来,宁让账烂在沙里。"

  陈子元从怀中取出卷绢帛,轻轻展开。

  《河西共守令》的朱印在油灯下泛着红光,那是刘备入蜀前亲批的政令,写明"凡河西账政,以令为凭,以信为纲"。

  玄昙盯着那卷绢帛,眼角的皱纹慢慢松开。

  他松开周稚的手,退到佛像后合十:"取吧。"

  铜筒打开时,周稚的指尖在发抖。

  七卷薄绢裹在西域蜂蜡里,蜡层上还凝着细密的沙粒。

  她把铜筒浸进温水囊,看着蜡慢慢融化,露出底下的墨痕——第一卷开头写着"建安九年三月初八,伪令调粮三千石",往下却另有一行小字:"实出粮一千五百石,由羌酋阿古达派骑接应,记于真账卷三"。

  韦仲康之子凑过来看,呼吸突然急促:"这是双账!

  伪账欺上,真账存实......"

  "每笔伪令下都压着真账。"陈子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翻到最末一卷,绢帛右下角有行血写的小字:"吾以左手欺世,以右手报国。

  若后人见此,知我非贼,乃囚。"

  周稚的油灯突然晃了晃,灯芯爆出个灯花。

  火光里,陈子元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他伸手抚过"乃囚"二字,指腹沾了点已经干透的血渍,"蔡参军......"

  "先生!"韦仲康之子突然指着最末一行,"这里有暗记——'拓三副本,一送军前,一存典库'。"

  陈子元抬头,洞窟外的阳光正顺着穹顶的裂缝漏进来,在佛像的眉眼间镀了层金。

  他把七卷真账小心卷好,递给周稚:"用显墨膏拓三份,今晚必须完成。"

  周稚接过账卷时,触到陈子元掌心的温度——那温度透过绢帛传来,像团刚烧起来的火,要顺着丝绸之路一直烧下去,烧穿所有被埋在沙里的秘密,烧出片清明的天来。

  洞窟内的油灯芯"噼啪"爆响时,周稚正用显墨膏在绢帛上拓印。

  她的指甲盖被染成靛蓝色,指腹压着拓板的力度像在抚弄婴儿的囟门——这是火政塾特训的"三叠拓法",要让每道墨痕都比原件浅三分,却又能在碱水浸润下完全显形。

  韦仲康之子蹲在她身侧,正用细如发丝的狼毫往仿本夹层里填墨,笔尖悬在绢帛上方半寸,手腕稳得像钉进石壁的楔子:"显墨膏得掺半份沙枣胶,干了才不会透。"

  陈子元站在佛龛前,拇指摩挲着铜筒上未擦净的蜂蜡。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洞窟外的风声,像擂在羊皮鼓上的点兵令。

  玄昙说"西来黑骑近山"时,他正盯着第三龛佛像眼角的金漆——那抹金是十年前蔡旭坤亲手描的,他在真账末卷里写过:"佛眼金漆,取敦煌沙中金粒三斗,磨七日七夜。"所以当老和尚的声音裹着沙粒撞进洞窟时,陈子元第一反应不是惊,是疼——疼那三斗金砂,疼蔡旭坤在龟兹水牢里断的左手,更疼这双账体系里每道被沙埋了十年的血痕。

  "先生!"周稚的声音带了颤音。

  她刚拓完第二份副本,抬头就见玄昙站在洞窟口,袈裟下摆滴着沙粒,像条刚从沙海爬出来的老蜥蜴。

  老和尚的喉结动了动,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碎沙粒:"山脚下有火把,蛇一样往这边爬。"

  陈子元转身时,袖口扫落了案头的显墨灯。

  灯油在沙地上洇开个圆,像极了玉门关外士兵的血洼。

  他弯腰捡灯,指尖触到沙粒的凉,突然想起蔡旭坤在真账里写的"吾以左手欺世"——左手断了,那支用来写伪账的笔,是不是也跟着断了?

  "周稚,"他的声音像淬过冰水的剑,"把真账重封铜筒,放回佛首。"周稚的手顿了顿,拓板"啪"地砸在案上。

  她望着陈子元,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灯芯:"先生,这是十年......"

  "照做。"陈子元打断她,转身看向韦仲康之子,"仿本夹层写'账已焚',用显墨法。"年轻人的狼毫在半空停了三息,突然笑了:"是,先生。

  西域人没见过显墨术,他们撕开夹层只会看见白纸。"

  洞窟外的马蹄声已经撞碎了暮色。

  陈子元走到窟口时,风沙正卷着火星子往脸上扑。

  为首的黑骑裹着龟兹皮甲,腰间悬的铜牌在火光里泛着青黑,像块冻硬的血痂。"蔡氏遗账。"对方的声音带着沙砾摩擦的刺响,"交出来。"

  陈子元往前踏了半步,影子在沙地上拉得老长:"真账焚于哑泉驿火中。"他看见黑骑瞳孔骤缩,看见对方身后二十骑的手都按上了刀柄,却听见自己心里的算盘珠子"噼啪"响——仿本在案上,夹层的字要等碱水浸过才显;真账在佛首里,玄昙的袈裟扫过沙粒的声音,刚好能盖住铜筒归位的轻响。

  黑骑冲进洞窟时,周稚正背对着案几擦手。

  她的指尖还沾着显墨膏,在袈裟上蹭出个蓝点——这是火政塾的暗号:"有诈"。

  韦仲康之子蹲在佛龛下,假装捡掉落的铜锥,眼角余光扫过黑骑翻找的动作:他们扯断仿本的丝绦,撕开夹层,对着火光看了又看,最后把绢帛摔在案上大笑。

  "走!"为首者甩来句话,马蹄声裹着沙粒卷向山外。

  周稚的膝盖一软,扶住案角时撞翻了显墨灯。

  灯油泼在仿本上,靛蓝色的"账已焚"三个字突然从夹层里浮出来,像三柄淬毒的剑。

  她盯着那行字,突然笑出了声:"原来先生早算到......"

  "算到他们会撕夹层,算到他们没有显墨术。"陈子元蹲下来,用指尖沾了点灯油抹在"焚"字上,蓝色更深了,"但没算到蔡参军的左手。"

  三日后的黄昏,沙丘被染成血红色。

  黄琬之的急报是个裹着胡麻饼的布包,饼香混着墨味,周稚拆开时,半块芝麻簌簌掉在沙地上。"金城以西十五县,自发立了'账语台'。"黄琬之的字力透纸背,"有个童子在石头上刻:'我爹不是坏人,他藏了粮。

  '"

  陈子元望着远处的沙丘,那里有七八个孩童正踮着脚背书。

  最矮的那个扎着羊角辫,举着根树枝当教鞭:"建安九年三月八,伪令调粮三千石,实出一千五,羌骑来接应......"他的声音被风卷着,撞在鸣沙山上,又滚回来撞在陈子元心上。

  "我们查的不是账,是人心。"他说这话时,玄昙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老和尚递来个油皮纸包,纸角沾着暗红的血渍。

  打开来,里面只有半片龟兹木简,用左手写的歪扭字迹:"蔡某囚于龟兹水牢,左手已断,笔未停。"

  陈子元的手指在木简上顿了顿,指腹蹭过"笔未停"三个字,像在摸蔡旭坤断手后握笔的茧。

  风突然大了,卷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火政塾的玉牌——那上面"账"字的云纹,被风沙磨得更亮了。

  "去请黄先生来。"他对周稚说,声音轻得像句叹息。

  周稚望着他的背影,看见沙丘上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长过鸣沙山的山脊,长过玉门关的烽燧,一直伸进西域的风沙里。

  那里有座水牢,有个断了左手的人,还握着笔。

  喜欢三国:我辅佐刘备再兴炎汉
  http://www.c8e.cc/24477/38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