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终卷·小蛇梦境（四）

　　书屋案头摊着奏折，椅背上搭着外衫。

　　望见那人的刹那，玹灵子的心猛地一抽，尖锐的痛感顺着血脉蔓延。

　　这一次的他，比上一幕更像浸在死亡里。

　　他的心死了。盖着好重好重的灰。

　　玹灵子下意识伸手，想安慰他，递去半分暖意。

　　可指尖探去，却径直从虚影中滑过，连一丝触感都没捞着。

　　他恍然回神：我忘了……我是梦体。

　　手僵在半空，终究缓缓收回。

　　明怨生半侧着身子，掌心悬着几条细细的丝线，白的素净，红的刺眼。

　　因果线……玹灵子一眼认出。

　　那撮丝线里，红色的那根最是夺目，像烧着的火星，却暖不透掌心的凉。

　　明怨生一动不动，空洞的眼只黏在丝线上。

　　他唇瓣垂着，呼吸轻得要断，心跳慢得感知不到。

　　玹灵子感受的到，他连哭都不想哭了。

　　魂魄上，布满着苦味。

　　到底是自己做了什么，才把他逼到这般境地？

　　玹灵子喉结滚了滚，不忍再看。

　　心好痛。

　　玹灵子感受着这份折磨，金眸一晃，忽然被案上最高的书堆顶头的帖子吸引。

　　他默默凑去，战贴恰好敞着页。

　　……这是、天灾之战。

　　玹灵子注意到其上标注的时辰。

　　是他，赴死的那场战役。

　　也是令现下的明怨生，心如死灰的帖子。

　　他转头望向明怨生，眼底翻涌的全是愧疚。

　　“明怨生……”他轻唤了一句。

　　刹那间，僵直不动的人，眼睫竟颤了颤。

　　他抬起眼，雾水在眼底聚起。

　　明怨生所凝望的方向，正是此刻玹灵子的所在立身之处。

　　“你……你看见我了？”

　　玹灵子吓得后退两步，心脏狂跳。

　　可他望了半晌，明怨生依旧僵在原地，眼神空茫。

　　他没看见。

　　玹灵子明白，他是看不见的。

　　心口又是一阵抽痛，比先前更烈。

　　须臾，一滴晶泪从明怨生眼角滑落，砸在地上的瞬间，凝作了细碎的冰晶。

　　“…！”玹灵子猛地又退了两步。

　　那空茫的眼神像带着钩子，勾得他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

　　逃避的念头占满了心神，他攥紧拳头，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缩到墙角，顺着墙沿滑坐下去，肩膀止不住发颤。

　　不要……不要再这般……看着我了。

　　“呜……”玹灵子被这压抑的梦，逼得喘不过气。

　　可梦境的变幻比他的狼狈来得更快。

　　轻盈的风擦过周身，像枯叶在地面拖拽，慢慢划出一道无形的路径。

　　他感知到风沙后，选择闭眼不去看。

　　变换的一幕，再度由听觉先接下。

　　“你好啊，好久不见、明怨生。”

　　一道沉冽的男音，带着极重的岁月痕迹出现。

　　明怨生：“好久不见？我与您、曾见过么？”

　　男人的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当然。这是你的初见，却是我的终面。”

　　玹灵子听着这话，比明怨生都要疑惑不解。

　　初见？终面？

　　他悄悄挪开拳头，一点点放出空隙。

　　入目的景象让他瞬间猛地起身。

　　是迷雾！梦心的迷雾！

　　他竟等到了，这能带走人的一刻。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都是预知，你可否答应我，永不将此事说出。”

　　四下无他物，只有沉沉的黑与流动的雾霭。

　　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低声交谈。

　　玹灵子不熟这声音，却对与明怨生交谈的背影生出几分恍惚感。

　　他缓步绕到侧面，想看清那人容颜。

　　岂料薄雾越升越大，调皮的遮住他的容颜。

　　玹灵子挥手，既入梦心，他就能改变梦中的事物。

　　挥袖带动的清风，撩走了遮目的雾霭。

　　看情人的刹那，玹灵子呼吸一滞。

　　时辰天神：子夜！？

　　明怨生回话：“天神专程来找我，所说之事，我自然没有道理往外吐露。我可向您保证，今生今世，将稍后的话，全烂在肚子里。”

　　子夜？何时见过明怨生。

　　疑云，聚拢起来，准备好下一场天翻地覆的雨。

　　“好，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子夜缓缓道来，玹灵子注意到，祂并未用“吾”自称。

　　“当下，在你眼中，我也许是时辰天神：子夜。”

　　“依你所看到的，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是他。”

　　“准确来说，我并非是当下这个时间节点的子夜，因为祂已经——”子夜讲述到结尾的最后两词，并未收录进明怨生耳中。

　　有外力在阻止那时的他，得知这一讯息。

　　而站在二人中间的玹灵子，随着子夜的口吻，喃出音色。

　　“因为祂已经死了。”

　　子夜并未感觉交谈有何不对劲，继续道：“子夜将穿越浩瀚时海的能力，暂时借给了我。而作为游历时辰的必须体，我只能寄存在他的身体内，来到这个时空，见你。”

　　“我与你，并非初见是因为我有两个名字。”

　　“本名是：异世人‘陈星然’。而你较为熟悉的名字，是：漠南城、红因将军。”

　　“你来自未来？”明怨生一头雾水。

　　“嗯，我来自近乎灭绝的未来。是地脉的允许，让我到达此时，与你重逢。”

　　“你且记住。地脉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核心，神明之上的创造主。”

　　“是祂捏造了世间的一切，包括十二创世神。”

　　“很久以后的未来，地脉会遭受世间怨念反噬，面临自毁。”

　　“我来此，只为请求你一件事：无论山海界最终结局如何，你都必须活下去。”

　　“用尽一切办法，哪怕是卑劣的手段，都要活着 —— 因为玹灵子在未来等你。”

　　“这中间，你会经历很多很多事，我无法一一告知。”

　　“唯一能说的，是你所珍视的人，会在许久后的天灾之战中赴死。”

　　明怨生瞪大了眼睛，“什么！？”

　　“但你不必惊慌！只要你能活下去，就能复生他！”

　　“唯有你，能为他带来生的希望。如果你选择死亡，他也将不复存在。”

　　子夜的身躯开始化尘粉漂泊。

　　他发觉了自己的变化，努力加快语速。

　　“所以！不要因为他的疏离和冷漠，而放弃等待。”

　　“不要因为他的抉择与抛弃，而垂悲不已。”

　　“无论他怎样伤害你，你只需记住一件事：他爱你、他在等你。”

　　“若有谁能改变这一切，就只有你了！”

　　“求你，一定要等下去，无论以何种方式苦守。都千万千万，要等下去！”

　　子夜嘱咐最后的话语时，身躯已逐步溃散。

　　“你！”明怨生急忙上前想搀扶，却被子夜轻轻推开。

　　他眼中含着泪，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拜托你、恳求你，成为‘他’唯一的奇迹吧。”

　　“成为，星体垂落的夜幕中，引领众人重生的——最后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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