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救与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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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长伯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如强弓之矢,牢牢钉在北方的郑国之上。

  汉国商路的初步打通,是他精心布下的第一枚棋子,是汉国这头蛰伏的猛兽,将爪牙探向中原腹地的跳板。

  因此,在上庸事宜甫定,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之时,姬长伯便片刻不歇,立即着手,调动那批在开凿山道、架设栈桥中积累了宝贵经验的工匠,欲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将这条命脉向南延伸——修缮并拓宽从垫江至宕渠,再沿渠水北上连接汉水的古老通道

  他的目光早已超越了一城一地的得失。一旦这条水陆并进的通道彻底贯通,汉国本土的重镇,从都城郫邑到枢纽江州,便可借助长江(江水) 的浩荡奔流,将巴蜀腹地丰沛的粮食、悍勇的人口、无尽的铜铁林木资源,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北疆前沿上庸。

  自此,汉国方能真正与中原诸国“互通有无”,这“有无”二字,既是商贸,更是国力的碰撞与交融。

  姬长伯深谙,在这个时代,掌控水路,便是掌控国运之喉舌。春秋五霸的轮替,战国七雄的并立,无不在其霸业基石上,深深镌刻着一条乃至数条黄金水道的名字。

  变法强其筋骨,而水道畅其气血。以渠江为针,缝合汉水与长江,贯通汉国南北,届时,汉国的实力必将蜕茧化蝶,更上一层楼!

  然而,宏图方才铺展,人力物力尚未及调动,一纸来自荆门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一声冰冷的鹫唳,划破了江州宫室中充满憧憬的空气。

  军报是荆门守将雷勇发出的,内容惊心:盘龙城——庸国最后苟延残喘的城池,正遭受楚军前所未有的猛烈围攻,城破在即!庸国国君已遣心腹死士,冒万死冲出重围,匍匐至荆门城下,泣血哀求汉国发兵救援。

  那枚竹简似乎还带着信使的体温与汗渍,字迹潦草而急促,每一笔都透着前线特有的焦灼与绝望。

  姬长伯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坚硬的紫檀木案几,发出“笃、笃、笃”的沉闷声响,仿佛是他内心激烈权衡的倒计时。

  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目光锐利地刺向身后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

  原因再简单不过,也再残酷不过。他凝视着地图上那个孤悬于江水以南、深深嵌入楚地腹心的点——盘龙城。

  对于汉国而言,它太远了,远得像一个陷阱。从最近的汉国边境荆门急行军驰援,即便派出最精锐的部队,抛弃所有重型辎重,也需要至少两天一夜。

  而这途中,必须穿越令人望而生畏的云梦泽边缘地带——那里并非坦途,而是沼泽密布、水道纵横的绝地,大队人马极易迷失方向,陷入泥淖,行军速度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未遇敌而自损。

  反观楚国,其都城郢都至盘龙城不过一天一夜的疾驰路程,且多为平坦的陆路,补给线短而顺畅,援兵可以像潮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来。

  此时发兵,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汉国新得北上商路,国力初显峥嵘,但根基尚未完全稳固,北地郑国的动向牵扯着大量精力,而修缮垫江至宕渠通道的计划,更是关乎未来国运的百年大计……在此紧要关头,为了一个早已名存实亡、仅剩一座孤城的庸国,去硬撼如日中天的强大楚国,消耗本国宝贵的军力和储备,这……值得吗?巨大的风险像一片阴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有些举棋不定的姬长伯,罕见地召集了麾下所有能赶来的幕僚与将领。然而,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帐内迅速分裂成两派,争论之声如同沸水,在大殿内回荡不休。

  主退者言辞务实,甚至带着几分冷酷:“王上,庸国气数已尽,非药石可救!我军劳师远征,胜算渺茫。即便侥幸救下,所得不过一空城残民,却要直面楚国的雷霆之怒,彻底破坏我汉国休养生息、北图中原的大计!为一将死之国,惹怒强邻,实为不智!”

  主战者则慷慨激昂,力陈利害:“盘龙城虽小,却是庸人最后的精神旗帜!我汉国若坐视宗周元勋被蛮楚吞灭而见死不救,必将寒了周边所有依附我、观望我的小国与部族之心!失信于天下,何以立威? 日后江淮诸夷,谁还肯信我汉国?只怕都会倒向楚国,使我南方永无宁日,北进之时将腹背受敌!”

  姬长伯闭上眼,庸国使臣那绝望而期盼的眼神,与地图上那条关乎汉国未来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渠江水道,在他脑海中激烈地交织、重叠、碰撞。两种选择,仿佛两条岔路,一条看似稳妥却可能失义于天下,一条充满风险却可能赢得未来。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将都城迁至相对安稳的郫邑,致使最倚重的智囊——足智多谋的黄婴、老成持重的鲍季平——未能随侍在侧。若他二人在,定能从这纷乱局势中,剖析出最清晰的利弊,为他指出最明智的方向

  然而,就在姬长伯犹豫不决,麾下争论愈演愈烈之际,一个让姬长伯意想不到的身影,从文官队列中沉稳地站了出来。

  原本作为宗正留守江州的堂兄姬无患,手持玉笏,越众而出。他声音洪亮而沉稳,瞬间压过了帐内的嘈杂:

  “王上,臣有奏。”

  姬长伯目光一转,落在自己这位平日里多掌管宗族礼法、看似与军国大事略有距离的堂兄身上,微微颔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疑惑:

  “宗正请讲。”

  姬无患上前一步,身形挺拔,朗声道:“王上锐意北上,修缮通道,实乃强国之基,臣深为赞同。然,臣之所虑,在于‘名’与‘实’须得兼备。我汉国欲北出中原,不可仅恃力强,更需手握大义名分,方能令天下诸侯心服,而非徒增忌惮。”

  他稍作停顿,见姬长伯若有所思,便继续深入:“如今,盘踞上庸之庸国,虽在楚军围攻下风雨飘摇、濒临灭亡,然其国祚来历非凡!庸国乃武王伐纣时,牧誓八国之首,资格最老,功勋卓着。周天子册封,其爵位为‘伯’,位尊子爵、男爵之上。在整个长江以南,再无第二个诸侯拥有如此崇高的法统地位!”

  “楚国虽强,不过一子爵之国,竟以下犯上,吞并宗周元勋,此乃悖逆礼法、大不敬之举!我汉国此时若以‘存亡继绝’、‘尊王攘夷’(攘的是不守礼法的楚蛮)为旗号,发兵救庸,实乃名正言顺,占尽天下大义!中原诸侯,即便不敢明助,亦无从指责。”

  说到关键处,姬无患语气陡然激昂:“此计若成,其利有三,远非单纯打通商路可比!”

  “其一,救庸实为控庸。我军击败楚师后,庸国存续皆仰仗于我,我可顺势将其纳入庇护,实则控制盘龙及周边要地,将此‘跳板’彻底化为‘基石’。”

  “其二,兵锋直指云梦泽。盘龙城乃荆山之门户,救庸之战若能取胜,我军兵威便可趁势东进,渗透乃至控制云梦泽西缘。此泽乃楚国之粮仓与水道核心,得其一部,便如握紧楚国之咽喉!”

  “其三,扬威于天下。以此堂堂正正之师,击败强楚,救古老盟邦于水火。此等功业,必将震动中原!天下将知,我汉国非但兵精粮足,更深明大义,乃礼乐文明之守护者。国威之提升,岂是寻常商路可比?届时,四方贤才来投,中原诸侯侧目,我汉国方真正具备号令群雄、问鼎中原之资格!”

  姬无患言毕,深深一揖:“故臣以为,北伐之前,当先举义旗。此乃假途伐虢、一石三鸟之天赐良机,请王上明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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