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衣风波

　　他话说得文绉绉又迂回，核心意思无非是想借沈舒瑜的光，蹭文状元的指点。沈舒瑜听得云里雾里，只对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感兴趣了一小会儿，便又低头画自己的小鱼去了。

　　萧珩野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道：“小鱼儿年纪尚小，读这些为时过早。沈大公子有心了。”

　　场面一时有些冷。翠微见状，忙笑着打圆场，又借口询问年节国公府是否需帮忙，想与素心或其他仆役套近乎。正说着，内管事周瑞家的带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走了进来，说是奉老爷之命给六小姐送些新得的玩器和绸缎。

　　周瑞家的笑容得体，言语周到，先向萧珩野和沈明远问了安，又关切地问候了沈舒瑜，然后才转向翠微，似随口问道：“翠微姑娘这是送药材来了？大姨娘真是有心了。方才我过来时，仿佛瞧见三姨娘屋里的金盏姑娘也往这边来，怕是也惦记着六小姐呢。”她三言两语，既接了话，又点出各房都盯着这边，暗示翠微不必白费心思打听，说话滴水不漏。

　　沈明远见目的难以达到，萧珩野态度冷淡，妹妹又懵懂不识趣，坐了片刻便讪讪地告辞了。翠微也只得跟着离开。

　　出了偏院，沈明远脸色不太好看。陈氏迎上来，急切地问：“如何？可见到世子了？可曾提及……”

　　沈明远烦躁地摆摆手：“母亲不必说了，世子态度冷淡，四妹妹更是什么都不懂。此事……再从长计议吧。”他心中憋闷，只觉得科举之路艰难，家中姐妹却似有捷径，滋味复杂难言。

　　腊月二十六，三婶陆氏让绣娘丹朱紧赶慢赶做出的两套新年衣裳送来了。一套是萧珩野的玄色锦袍，暗绣云纹，低调华贵。另一套是给沈舒瑜的，正红色缂丝小袄，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风毛，配上同色的石榴裙，绣着栩栩如生的蝶恋花，鲜亮夺目，极其精致。

　　沈舒瑜欢喜得不得了，立刻就要试穿。苏婉莹和青瑶帮她换上，大小合身，衬得她玉雪可爱，像个年画里走出的福娃娃。她美滋滋地在镜子前转圈圈，恰好被前来寻萧珩野、实则想“偶遇”一下看看新衣效果的沈玉珊看见。

　　沈玉珊如今已九岁，出落得有了几分少女模样，心思也更重了些。她看着沈舒瑜身上那明显价值不菲的缂丝衣裳，再想想自己新年穿的虽也不错，但比起这内造的上用料子还是差了一截，嫉妒之心顿起，忍不住出言讥讽：“哼，麻雀飞上枝头，插上几根彩毛，也变不成凤凰！庶女就是庶女，穿再好看，也掩不住那股子小家子气！”

　　沈舒瑜虽然不全懂，但听出不是好话，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揪着衣角，眼眶又红了。一旁的沈玉蓉虽保持着嫡女的端庄，没有附和妹妹，但看着沈舒瑜那身刺眼的红，再想想自己精心准备的、似乎略逊一筹的新衣，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这时，萧珩野从外面进来，恰好听到沈玉珊的后半句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走到沈舒瑜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目光冷冽地扫向沈玉珊：“我的小鱼儿，穿什么都好看。何况这匹缂丝，本是宫中赏赐于我的，我转赠于她，有何不可？莫非珊妹妹觉得，宫里的赏赐也配不上她？”

　　沈玉珊被萧珩野的气势和话语噎得满脸通红，不敢反驳。萧珩野又淡淡道：“既然珊妹妹如此喜欢这料子，回头我让人将库里另一匹同样的找出来，赶紧给珊妹妹也做一身，免得让人觉得我厚此薄彼。”这话听着是大度，实则是堵沈玉珊的嘴，让她再也说不出酸话。

　　沈玉珊又羞又气，跺了跺脚，拉着沈玉蓉跑了。

　　沈舒瑜仰头看着萧珩野，大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萧珩野低头看她：“莫理会无关之人。”为了哄她开心，他让书见去厨房取刚做好的冰糖葫芦来。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剔透的糖壳，沈舒瑜接过，舔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立刻让她忘了刚才的不快，破涕为笑。

　　与此同时，沈家后院里，五房的沈明轩正百无聊赖地爬上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坐在树杈上，遥遥望着镇国公府的方向。他已经能很利索地自己爬树了，可瑜妹妹却被小世子接走，好久都没能一起玩了。想到这里，他有些难过地撅起了嘴。

　　树下，丫鬟虎妞正紧张地望风，生怕被赵氏发现少爷又爬树。恰巧，奶娘抱着刚学会说话不久的沈宝珠从旁边走过。沈宝珠看见树上的哥哥好像不开心，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含糊不清地说：“哥…哥…不哭…瑜姐姐…好…”还努力想把手里攥着的小手帕递给他。

　　沈明轩看着妹妹可爱的模样，心里一暖。这时，苏婉莹正陪着八姨娘阿兰朵在附近散步，看到这一幕。苏婉莹上前，温和地对沈明轩说：“轩哥儿，快下来，树上危险。”又转向阿兰朵，真诚地道谢：“八妹妹，上次多亏你给的安神药，舒瑜才睡得好些。”

　　阿兰朵依旧神色平淡，只微微颔首，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镇国公府的方向，在沈舒瑜可能所在的方位停留了一瞬，才淡淡开口：“举手之劳。”她的神秘，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腊月二十八，府中洒扫殆尽，各处焕然一新。四姨娘柳氏带着丫鬟墨竹，照例来打理外书房。这是府中收藏古籍字画之处，平日鲜有人至，带着一股陈年墨香和清冷气息。

　　柳氏细心地将书架上的书一一取出，用软布拂去灰尘，检查有无蠹虫，动作优雅从容。墨竹在一旁默默协助，主仆二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却默契十足。整理到一处时，柳氏抽出一幅泛黄的雪景图，画中寒江独钓，意境孤寂。她凝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在这阖家团圆的热闹前夕，更显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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