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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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一条缝,冷风卷着灰扑进来。沈墨没动,手里还捏着半片烧焦的蝶翼,火盆里的余烬泛着暗红。门外的人没进来,也没说话。只有呼吸声,短促、压抑,像是强行忍着咳嗽。
沈墨把残纸扔进火盆,踩灭火星。他转身时衣角扫过桌沿,画箱边缘翘起一块松动的木片——那是他昨夜磨刀留下的痕迹。
“进来。”他说。
陈小满闪身而入,裙摆蹭在门槛上发出窸窣响。她脸色发白,耳朵摸个不停,左手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血浸透了,像一朵歪斜的梅花。
“老周让我交给您……他不能来。”她声音压得极低,“送信人倒在巷口,肠子露在外面,手里还抓着这个。”
沈墨接过信封,指尖触到干涸血块的颗粒感。他没戴手套,直接撕开封口。里面是张对折的租界地图,背面用紫药水写着一串数字:**7-3-11-5-8**。
他翻过地图,瞳孔微缩。
教堂区域被圈了出来,管风琴的位置标了个红点,旁边画了五根竖线,长短不一,像音符,又像心跳波形。
“你听到了吗?”他突然问。
“什么?”
“管风琴。”
“昨天晚上响过一次,半夜两点十七分,只弹了三小节。”她顿了顿,“李处长派人去查,说修琴师早就跑了。”
沈墨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月光斜切进屋,照在画架上的空白画布上。他右耳嗡鸣不止,那是旧伤在阴雨天的例行抗议,可就在这片杂音里,他听见了——远处传来一阵断续的琴声,不是旋律,是频率。
高-低-高-高-低。
他低头看地图上的五条线,对照节奏,脑子里蹦出一组坐标:**纬三路与枫林街交叉口地下七米**。
不是明文,是声码。用管风琴按键震动频率传递深度和方位。
他抽出楠木画箱底层那叠素描纸,翻出一张未完成的教堂速写。尖顶、彩窗、钟楼基座。他在彩窗第三格加了两道阴影线条,看起来像裂痕,实则是摩斯编码中的“7”字变体;又在钟摆轨迹末端添了个飞鸟形状的涂鸦,翅膀角度刚好对应“3”。
陈小满站在背后,看得出神。“您这是……改图?”
“画画而已。”他合上画纸,塞进夹层,“回去睡觉。”
“可我——”
“回去。”他语气不容反驳,“明天美术课照常上,带新颜料。”
她咬唇,最终转身走了。门关上前,她回头看了眼火盆:“蝴蝶……为什么要烧?”
“因为活的会飞走。”他说完,已坐回桌前,左手调色盘里混着赭石与铁红,调出接近血渍的颜色。
凌晨三点,街面空寂。沈墨披上灰布长衫,扣子依旧系错一颗。他提着画箱出门,拐进后巷时,发现墙根蹲着个人影。
老周。
他靠在砖墙上,膝盖上放着一把黄铜尺,正用它刮鞋底泥块。见沈墨来,抬眼示意头顶——教堂钟楼轮廓剪在夜空里,风向标缓缓转动。
“信号只能传一次。”老周嗓音沙哑,“琴键卡住了,我得手动敲。”
“多久?”
“四分钟。多一秒就会触发警报。”
沈墨打开画箱,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递给老周。“贴在琴槌上,反光朝外。”
“干嘛?”
“等月亮移到钟楼东侧时,我会在窗前画画。你看到反光闪烁,就是坐标确认。”
老周盯着刀片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你这人,连接头都要搞成艺术展。”
沈墨没笑。他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月光正好落在教堂玫瑰窗上。
两人分头行动。沈墨回到画室,支起画架,铺上那张教堂速写。他蘸了浓墨,在右侧墙壁添了一排通风口,看似随意排列,实则按二进制编码嵌入“11-5-8”三个数。又在左下角画了个擦痕,像被手指抹过,其实是放大版的DNA螺旋结构简图——这是给接收方的验证标记,只有军统密码组知道这个暗号。
他左手执笔,笔尖稳定。每当紧张时,他会无意识摩挲笔尾铜环,但今晚没有。他的手像机器,一笔一划都精确到毫米。
四点零七分,月光偏移。沈墨停下笔,将画板转向窗户方向。
片刻后,教堂钟楼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木槌轻击。
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间隔略长。
第四声戛然而止。
他数着节奏:**短-短-长-短**。
回应成功。情报已送出。
他收起画具,正要熄灯,忽觉耳内刺痛加剧。右耳几乎听不见,左耳却捕捉到一丝异样——楼下走廊有金属摩擦声,极轻微,像钥匙在锁孔里试探。
他没开灯,摸黑拉开抽屉,取出一支炭笔,拧开笔杆,里面藏着一根细针。
脚步声停在门外。
门把手缓缓转动。
沈墨站在原地,左手握紧画笔,铜环硌着手心。他没躲,也没喊,只是静静听着那扇门一点点开启。
门开了。
门口站着陈小满,手里抱着画板,脸上全是汗,嘴唇发紫。她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指缝间渗出血迹。
“我……我没告诉任何人……”她喘着气,“但他们在我裙子里装了追踪器……我拆的时候划到了……”
沈墨快步上前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后腰湿热一片。他扯开裙摆暗袋,果然摸到一枚纽扣大小的金属片,边缘锋利。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李处长亲自来的……说要‘检查学生安全’……”她牙齿打颤,“我把微型相机藏进颜料盖里了……可他们一定会来找您……”
沈墨抱她坐下,从画箱夹层取出急救包。酒精棉擦过伤口时,她疼得蜷缩起来,但没叫。
“为什么回来?”
“因为……我知道管风琴密码怎么破……”她艰难地从脖子上摘下彩虹项链,抖出一颗红色管盖,“我爸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和教堂地下管道是同一家公司建的……七米深,有岔道……但只有我知道哪条通向阀门室……”
她说着,突然剧烈咳嗽,一口血喷在画板上,正好落在沈墨刚画的通风口位置。
血迹顺着线条蔓延,像一条活过来的路径。
沈墨盯着那抹红,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迅速翻出地图,在原本标定的坐标旁,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叉,然后往西偏移十五厘米,写下新注记:**C型弯道,双阀控制**。
这才是真实入口。
陈小满带来的消息,修正了致命误差。
他包扎好她的伤口,扶她躺下。“睡一会儿。”
“您要去哪儿?”
“拿回点东西。”他拿起画箱,手指滑过底部刻痕——“墨魂”二字已被磨得模糊。
他出门时,天边泛青。巡逻宪兵还没换岗,街角面包店刚开门,蒸汽从门缝溢出。他走过三个街区,在一家废弃琴行前停下。
橱窗里摆着一架老式管风琴,标签写着“待修”。他推门进去,店主打着哈欠迎上来。
沈墨不说话,掏出一张钞票放在柜台上,指向琴键。
店主愣了下,点头让他进。
他蹲在琴箱后,用刀片撬开背板。里面缠着几根电线,其中一根焊接着微型发报机模组,线路连向租界电力网变压器——这是老周设的备用信道,一旦主通道失效,可通过电流波动发送紧急信号。
他拆下模块,塞进画箱夹层。起身时,瞥见琴箱内壁刻着一行小字:
**“当音乐停止,真相才开始发声。”**
他没多看,转身离开。
清晨六点,沈墨回到画室。陈小满还在睡,呼吸微弱但平稳。他坐在桌前,摊开新纸,开始画一幅新构图:教堂地基剖面图,隐藏通道、阀门位置、通风流向,全用风景画技法伪装成山石纹理。
画到一半,他停下笔。
窗外,第一班电车驶过,铃声清脆。
他摸了摸右耳,那里仍在嗡鸣。
但左眼,却异常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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