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0章 宗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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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的刺杀,如同投入湖面的一块巨石,虽掀起了滔天巨浪,却在裴晏清雷霆万钧的手段下,被悄无声息地抹平了。

  尸体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静心苑的气氛,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道隔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冰墙,在那一夜之后,悄然融化了。

  沈青凰没有再搬回耳房,裴晏清也没有再提。

  他依旧睡在床上,她依旧睡在矮榻,可同处一室,感觉却截然不同。

  他会在她看医经时,为她添上一盏灯;她会在他处理“临江月”的密信时,为他送上一盏安神茶。

  没有多余的言语,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沈青凰甚至发现,裴晏清并非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他的内力诡谲而深厚,只是被体内的奇毒压制,一旦动用,便会遭到剧烈反噬。

  那夜的爆发,让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日,才缓过劲来。

  而这三日,沈青凰衣不解带,金针汤药,将他从生死线上又一次拉了回来。

  她告诉自己,这依旧是为了“世子妃”的安稳。

  可当她指尖的银针刺入他穴位,感受到他身体下意识的信赖与放松时,那颗早已坚硬如铁的心,却总会不受控制地软上那么一分。

  转眼,便到了国公府一季一度的宗族祭祀之日。

  这是阖族上下都要参与的盛事,也是各房势力暗中角力、摆明车马的场合。

  二房三房虽被禁足,但他们安插在府中的眼线和盘根错节的势力,却不是一时半刻能清除干净的。

  这一日,天色微明,沈青凰便起身,亲自为裴晏清挑选今日要穿的衣物。

  一件月白色暗绣祥云纹的锦袍,领口与袖口用银线滚边,既显庄重,又不至于太过沉闷,衬得他本就清隽的容颜愈发如玉生辉。

  “今日人多口杂,你跟在我身边,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裴晏清坐在轮椅上,任由她为自己整理衣领,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微痒。

  沈青凰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世子是在担心我?”

  “我是担心你脾气不好,一言不合,把那些长舌的叔公婶娘们气出个好歹,赖上我们静心苑。”裴晏清面不改色地说道,眼神却专注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口是心非。

  沈青凰心中闪过这四个字,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却又很快抚平。

  她收回手,淡淡道:“世子放心,我如今是世子妃,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大房的脸面,自然懂得什么叫顾全大局。”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了庄严肃穆的裴氏宗祠。

  祠堂内香烟缭绕,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裴国公与周氏坐在上首,面色沉凝。

  祭祀的流程繁琐而冗长,沈青凰作为世子妃,跪在裴晏清身侧,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无可挑剔,脸上带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让人寻不出半分错处。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探究、鄙夷、幸灾乐祸。

  “真是可惜了,这么标致的一个人儿,却要守活寡。”

  “可不是嘛,听说世子爷那身子……根本就不行。这都成婚多久了,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嘘……小声点!没看见老太君的脸都黑了?”

  这些碎语声虽低,却一字不落地飘入沈青凰的耳中。

  她面色不变,心中却冷笑连连。又是这些陈词滥调,前世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终于,祭祀礼成,众人起身。

  按照规矩,接下来是宗族议事。

  就在此时,一个坐在旁支席位上,贼眉鼠眼的老者忽然站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高声道:“国公爷,老夫人!有句话,老朽不知当讲不当讲。”

  来了。

  沈青凰眸光一寒。

  此人是裴氏旁支的三叔公,为人最是贪婪,平日里没少受二房三房的好处。

  如今看来,是被人当枪使了。

  裴国公皱了皱眉:“三叔,有话直说。”

  那三叔公得了许可,立刻挺直了腰板,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裴晏清,痛心疾首道:“国公爷,非是老朽多嘴。只是晏清这孩子……唉,自幼体弱,如今更是缠绵病榻。国公府偌大的家业,大房的香火传承,乃是重中之重啊!”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今府中流言四起,都在说……都在说世子身子不济,恐怕于子嗣有碍!依老朽看,为防万一,还是该早做打算,从咱们旁支里,挑个聪慧康健的子侄,过继到大房名下,也好早日为国公府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啊!”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衣果衣果的“逼宫”!

  当着所有族人的面,质疑世子“不行”,还要强行塞一个嗣子过来,这不啻于将裴晏清和大房的脸面,狠狠地踩在脚下!

  周氏气得浑身发抖,拍案而起:“裴老三!你放肆!”

  “老夫人息怒!老朽这也是为了国公府的将来着想啊!”三叔公一脸“我为大家牺牲”的悲壮表情,身后几个旁支的族人也立刻跟着附和。

  “是啊,三叔公言之有理!”

  “世子妃进门也有些时日了,这肚子……确实该有点动静了。”

  “国公府的传承,可断不得啊!”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裴晏清和沈青凰身上。

  羞辱、怜悯、看好戏的眼神,如同一根根尖锐的刺,扎了过来。

  沈青凰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一股滔天的戾气从心底升腾而起。

  她正要开口,用最锋利的言辞将这些人的脸皮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忽然覆上了她的手背,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她。

  沈青凰一怔,猛地侧头看去。

  只见裴晏清依旧坐在轮椅上,脸色因久坐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幽深的桃花眼里,却没有半分被羞辱的狼狈与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朝她安抚地笑了笑,然后,在满堂或惊或疑的注视下,他握着她的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他做得极为缓慢,甚至有些吃力。他清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是,他站直了。

  如一株清隽而孤傲的玉竹,虽看似孱弱,却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折断的铮铮傲骨。

  整个宗祠,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个传闻中不良于行、病入膏肓的世子,竟然……站起来了?!

  三叔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裴晏清环视全场,目光如冰冷的利剑,从每一个方才叫嚣的族人脸上一一扫过。

  最后,他定格在早已吓傻了的三叔公身上,薄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千钧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的身子,有青凰照料,无需旁人操心。”

  他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他口中的“青凰”二字,叫得无比自然亲昵,仿佛已经叫了千百遍。

  这不仅仅是一句解释,更是一句宣告——向所有人宣告,沈青凰于他而言,是何等重要,何等亲密的存在。

  接着,他握着沈青凰的手,微微收紧,目光转向祠堂正中高悬的牌位,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国公府世子之位,乃是陛下亲封,宗族共鉴。只要我裴晏清还有一口气在,就轮不到旁支,在此置喙!”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宗祠内炸响!

  霸道!强势!

  充满了上位者的威压!

  方才还嘈杂不堪的祠堂,此刻安静得可怕。

  那些旁支族人一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而沈青凰,从头到尾,都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滚烫得惊人,正通过两人交握的双手,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点燃。

  她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一下,又一下,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说,“我的身子,有青凰照料”。

  他说,他站在这里,是因为有她。

  前世,她受尽“不能生”的污蔑,被陆寒琛斥为“善妒的毒妇”,被婆母骂作“不下蛋的母鸡”。

  无人为她辩解,无人为她撑腰。

  可现在,这个男人,在她还未开口之前,便用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挡在了她的身前,为她扫平了所有的流言蜚语,给了她最坚实、最体面的维护。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滚烫,猛地冲上她的鼻尖。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可那悄然泛起绯红的耳尖,却泄露了她此刻早已乱成一团的心。

  这颗在两世的磋磨中,早已变得冰冷坚硬的心,似乎……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颤抖了起来。

  ……

  宗祠烛火摇曳,族老们端坐案前。

  眼看着这场为难就只能不了了之了,二房王氏连忙攥着帕子开口:“老叔公,沈青凰掌家后,连旁支月例都克扣,这般苛待族人,哪配当世子妃?”

  三叔公抚着胡须点头:“晏清,你身子弱便罢了,怎容她乱府?不如让三房暂代掌家。”

  李氏往前挪了两步,抓着三叔公的衣袖,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老叔公,您可得为旁支做主啊!前几日我让丫鬟去大房库房领过冬的炭火,管事竟说‘世子妃吩咐,旁支炭火按人头减半’——这寒冬腊月的,我那小孙女才五岁,冻得夜里哭,沈青凰她眼里哪有我们这些旁支?”

  她又转向沈青凰,语气陡然尖锐:“还有你给晏清熬的药膳!我前儿路过小厨房,听见厨娘说你把燕窝换成了银耳,还说‘病秧子吃再好也没用’!你这话要是传到外面,人家还当国公府苛待世子,你这是要毁了国公府的名声啊!”

  一旁的王氏立刻接话,对着族老们拱了拱手:“大房掌管的城西粮铺,上月给旁支分的米,里面掺了不少碎米和石子,我让管事去换,管事却说‘世子妃定的规矩,旁支就这待遇’——她掌家便罢了,怎能如此区别对待,寒了族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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