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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你若无权,拿什么护这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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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内的炭火偶尔炸裂,崩出几点火星。

  于谦跪在床榻前,双手死死攥着那只干枯如柴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听懂了,老师这是在交代后事,是在教他怎么做一个能在官场活下去的“奸臣”。

  可他心里堵得慌。

  像是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上气。

  于谦抬头,眼眶通红,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

  “老师。”

  “曾几何时,我也曾这般迷茫,问过您同样的问题。”

  “那是在宣德初年的那个雨夜,您站在奉天殿的檐下,意气风发,指着漫天大雨对我说——”

  于谦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当年木正居的语调:

  “‘廷益啊,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每一步都踩在正确的点上。’”

  “‘选错了,就选错了。’”

  “‘别总是回头,去苛责那个时候的自己。’”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一个人站在漫天大雾里,看不清前路,他也迷茫,他也无助。’”

  “‘就算让你带着现在的记忆,再重来一次,回到那个节点,以当时的眼界、心智和处境,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于谦越说越急,胸膛剧烈起伏。

  “这话是您教我的!您教我要与自己和解,要向前看!”

  “可如今……”于谦指着木正居那张满是皱纹和悔意的脸,“说出这些话的您,却在临终之际,开始后悔当初的自己,开始痛哭流涕,开始否定您的一生!”

  “老师!这难道不能证明,您变了吗?!”

  “那个教我‘格物致知’,教我‘天下为公’的木圣,终究还是被这至高无上的权力,给腐蚀了吗?!”

  这番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这死寂的营帐。

  木正居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愤怒、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学生。

  多像啊。

  像极了当年那个刚穿越到蜀汉,指着司马懿鼻子骂老阴逼的自己。

  “咳咳……咳咳咳!”

  木正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只煮熟的虾米。他一边咳,一边却在笑。

  “呵呵……哈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阵,才喘着粗气,重新靠回枕头上。那双眼睛里,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悲凉。

  “于谦啊于谦。”

  木正居伸手,指了指这顶象征着大明最高统帅的营帐,又指了指外面那绵延十里的连营。

  “你说我变了?说我被权力腐蚀了?”

  “那老夫问你!”

  木正居猛地直起身子,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床沿上,“倘若老夫手里没有这滔天的权柄,拿什么来护你于廷益?!”

  “正统朝那帮文官要杀你,王振那个阉狗要害你,若不是老夫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若不是老夫手里握着那令他们胆寒的刀,你于谦的脑袋,早就挂在午门上了!”

  于谦身子一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木正居并没有停下,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倘若我没有这权,又拿什么去调动这天下的兵马,去把那不可一世的瓦剌人赶回大漠?!”

  “拿什么去保这大明百年的太平?!”

  “靠你那两袖清风吗?靠你那满口的仁义道德吗?”

  木正居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鹰隼。

  “于谦,你清高,你了不起。”

  “你可以不屑这权谋,不屑这手段。那是因为老夫我,替你把这些脏活累活都干了!替你把那些射向你的冷箭都挡了!”

  “我若不变,我若不争,又有哪个手握大权的人,会吃饱了撑的,去替那些如同草芥一般的百姓,争那一碗本就属于他们的粥?!”

  “你告诉我!有吗?!”

  最后一声怒吼,仿佛耗尽了老人所有的力气。

  他瘫软下去,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杂音。

  于谦跪在那里,脸色苍白。

  他想反驳,想说“公道自在人心”,想说“邪不压正”。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老师说的是事实。这血淋淋的事实,比任何圣贤书都要沉重。

  木正居缓了一口气,看着沉默的学生,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

  “廷益啊,这朝堂之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忠与奸?”

  “你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那是小孩子才看的戏文。在这名利场上,只有一种颜色。”

  木正居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是——灰。”

  帐外的风雪似乎停了,但寒意却更甚。

  木正居让于谦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

  他从怀里摸出那块经常把玩的玉佩,摩挲着上面温润的纹路。

  “往些年头,我身体无病,尚可招架朝堂风雨之时,老夫曾教过你一句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木正居看着于谦,“你把这句话奉为圭臬,觉得只要对百姓好,只要顺应民心,那就是忠臣,就是好官。对不对?”

  于谦点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孟子之言,学生不敢忘。”

  “呵,书呆子。”

  木正居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孟子那老头要是活在现在,恐怕连个县令都当不安稳。”

  “老夫教你这句话,不是让你去当那个只会喊口号的愣头青。”

  “你并没有悟出其中的真理。”

  木正居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示意于谦倒水。

  “廷益,你且看来。这所谓的江山,是‘名’江山,而非‘实质’江山。”

  于谦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眉头紧锁,显然没听懂这绕口令般的话。

  木正居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干枯的嗓子。

  “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

  “长江之水清,黄河之水浊。”

  “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

  木正居的声音变得悠远,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于谦带入了那波澜壮阔的山河图卷之中。

  “古往今来,多少人在盼着‘圣人出,黄河清’。可你翻翻那二十四史,这黄河,它什么时候真的清过?”

  “它浊了几千年,难道就不是水了吗?”

  “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养活了亿万生灵。”

  “那黄河之水,虽泥沙俱下,虽浑浊不堪,却也同样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孕育了华夏文明。”

  木正居猛地看向于谦,目光灼灼。

  “对于那田里的庄稼,对于那等着吃饭的百姓来说,是用长江水浇灌,还是用黄河水浇灌,有区别吗?”

  “他们只在乎,有没有水喝!能不能活命!”

  “至于那水里有没有沙子,是不是脏的,那是文人骚客才去操心的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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