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锋·主菜（Plat Principal）大地的承诺

　　茜久保桃的「仲夏夜之梦」所带来的清凉余韵，如同一个易碎的梦境，尚在唇齿间徘徊。然而，当司瑛士再次步入灯光下，那梦境便无声地碎裂、消散了。整个月天之间的空气仿佛骤然变得沉重，光线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他一人身上，将他那身洁白的厨师服映照得仿佛自身在发光。

　　“终于…轮到司学长了吗。”观众席上，薙切爱丽丝微微坐直了身体，那双与绘里奈相似的绛紫色眼眸中闪烁着混合了期待与凝重的光，“分子美食学追求的是解构与重组，但他的料理…感觉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将‘本质’强化到了极致。”

　　一旁的黒木场辽双手抱胸，眉头紧锁，只是“啧”了一声，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司瑛士的手上，如同野兽盯上了最强的猎物。

　　司瑛士没有说话，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宣告。他取出的顶级菲力牛排、肥厚鹅肝以及现刨的黑松露，仅仅是它们本身的存在，就已引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那种级别的菲力…脂肪分布均匀得像雪花一样…”

　　“还有那鹅肝，光是看着就觉得胆固醇在飙升，但…好诱人！”

　　“快闻！是黑松露！这个季节，这个品质…简直是黄金的价格！”

　　极星寮的席位区域，气氛则更为紧绷。

　　“司…司瑛士学长…”田所惠双手紧握在胸前，脸色有些发白，“光是看着那些食材，就觉得好有压迫感…”

　　“哼，不过是堆砌昂贵食材而已。”美作昴嘴上不屑，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扫描仪般记录着司瑛士的每一个动作，“但是…这种处理方式，精准得可怕。”

　　吉野悠姬紧张地抓住身旁榊凉子的手臂：“凉子，婷婷酱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榊凉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要相信他们，悠姬。一色学长和婷婷酱，绝不会轻易认输的。”

　　场中，司瑛士的动作开始了。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丝毫多余，每一个步骤都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的仪式。

　　首先，是那块菲力牛排。他并未急于下锅，而是用修长的手指仔细抚过肉面，感受其纹理与温度，随即用一把异常锋利的窄身刀，以近乎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剔除掉最后一丝可能影响口感的筋膜与多余脂肪，将其修整成完美的圆柱体。

　　“看那个下刀的角度和力度，”塔克米·阿尔迪尼低声道，身为意大利餐厅的继承者，他深知这看似简单的步骤蕴含的功力，“完全顺着肌肉纹理，没有任何浪费，确保最终成品的极致嫩度。”

　　“唔，哥哥，他处理食材的样子，好像外科医生…”伊萨米小声附和。

　　撒上极细的海盐与现磨的黑胡椒，调味简单到极致，只为凸显肉质本身。厚底铜锅被置于火上，烧至司瑛士用指尖轻弹水珠便能瞬间汽化的精确温度。他放入一小块澄清黄油，待其融化并泛起细密金白的泡沫时，才将菲力优雅地滑入锅中。

　　“滋啦——”

　　一声沉稳而诱人的声响，宣告着美拉德反应的开始。白雾升腾，肉香初绽。司瑛士的目光专注如鹰隼，他并不频繁翻动，而是通过锅体倾斜的角度，让热油均匀地舔舐牛排的每一面，形成一层薄而均匀的焦糖色脆壳，完美锁住内部丰沛的肉汁。

　　“火候的控制…”观众席前列的薙切绘里奈，微微蹙眉，她的“神之舌”仿佛已经隔着空气在分析，“表面瞬间焦化锁住肉汁，内部的热传导却如此均匀…这不是普通的猛火快煎，是精确到秒的热力渗透。”新户绯沙子在一旁紧张地记录着笔记，额角渗出细汗。

　　与此同时，另一口较小的锅中也进行着同样精密的操作。那块肥厚的鹅肝被轻拍上一层面粉，吸去表面湿气。锅温需更高，司瑛士手腕轻抖，鹅肝滑入，瞬间激发出更为剧烈的油爆声。高温迅速锁住鹅肝表面，形成焦香，而内部则在他的精准掌控下，向着那将融未融、如顶级奶油般丝滑的膏腴状态转化。

　　“鹅肝的火候是魔鬼般的难题。”睿山枝津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算计，“多一秒则油腻崩解，少一秒则腥气残留。能如此完美驾驭…司瑛士，不愧是第一席。”

　　他没有准备复杂的酱汁。在鹅肝即将完成时，他将煎制鹅肝逼出的丰厚金黄油脂，与之前煎牛排时释出的、浓缩了肉香的汁水，在同一口锅中进行了简短的汇合。他用一把小勺，轻柔地搅动，让两者在余温下交融、浓缩，滤去杂质，得到了一种天然、浓郁、汇聚了两种顶级食材灵魂的原生气息，这便是他唯一的“酱汁”。

　　“放弃所有复杂酱汁，只以食材自身精华调味…这是何等的自信，或者说…是何等的‘傲慢’。”贵宾席上的千表夏芽也不禁动容。

　　最后的组装，是神圣仪式的终章。烤至微温的骨瓷餐盘是祭台。那块外焦里嫩、中心呈现出完美粉红色的菲力牛排，作为坚实基座，首先被安置于盘中央。

　　其上，轻盈地覆盖上那片同样煎烤完美、颤巍巍、散发着诱人光泽的肥厚鹅肝。随后，他取出工具，将新鲜的黑松露刨成薄如蝉翼的片，如同点缀王冠的黑色钻石，优雅而均匀地铺陈在鹅肝之上。最后，将那融合了肉汁与鹅肝油脂的天然原液，如同点睛之笔，带着琥珀般的光泽，环绕着这尊“美味之塔”缓缓淋下。

　　“好…好漂亮…”小西宽一喃喃道，但随即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的庄严感，让人不敢大声喧哗。

　　“「大地的承诺」。”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请品尝，大地最纯粹的馈赠。”

　　评审们几乎是屏住呼吸，刀叉落下，切割开那完美的组合，送入口中。

　　瞬间，现实崩塌了。

　　味蕾接触的刹那，五位评审的瞳孔同时失焦，身体微微僵直。月天之间华丽的景象如同被水洗去的油画，骤然褪色、消失。

　　让·巴蒂斯特仿佛置身于巴黎歌剧院的镀金舞台，耳边响起的并非乐器，而是味道的交响。菲力是那吟唱土地史诗的沉稳男中音，底蕴深厚；鹅肝是那咏叹极致奢华的花腔女高音，高亢而炫目；而黑松露，则是那根无形的指挥棒，以其绝对统治力的香气，统领着这场味觉的黄金歌剧。“神圣的三位一体…”他迷醉地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打着拍子，“这是法式奢华最本源的呈现！”

　　马里奥·贝尔托尼则看见托斯卡纳的艳阳下，最顶级的契安尼娜牛、最肥美的鹅群与最深奥的松露森林共同孕育出的精华，被一位沉默而威严的大地神只亲手捧到他面前。那神只的目光如同司瑛士般冷静，手中捧着的正是盘中那完美的组合。“完美！”贝尔托尼几乎要激动地低吼出来，“三种‘意式’骄傲的食材，竟在法餐的框架下，达成了如此极致的平衡与纯粹！这不是烹饪，这是…神启！是食材本身的胜利！”

　　莎拉·约翰斯顿感觉自己身着最华贵的宫廷礼服，置身于中世纪最鼎盛时期的王室飨宴中央。她是这场宴会唯一的女王，而这道料理，是她的臣民（大地）进献的、代表领地最珍贵、最核心出产的贡品。每一口，那纯粹而强大的风味，都让她感受到权力与财富带来的、最直接最原始的满足与掌控感。她微微颤抖着，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道：“这…这是权力的味道…是征服了味觉疆域后，加冕为王的感觉…”

　　林清玄的眼中，不再有具体的场景，而是化为内视的玄境。菲力为“精”，是生命的根基，如大地般沉凝；鹅肝为“炁”，是能量的流动，如地脉中奔涌的熔金；黑松露为“神”，是意识的升华，如沟通天地的灵息。三味“大药”在司瑛士精准到毫厘的“火候”驾驭下，于他体内丹田处交融、碰撞、淬炼，最终炼成了一颗圆融剔透、光华内蕴的“味觉金丹”。他颔首长叹，声音中带着了悟：“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此乃‘食修’之道，已直达本味之元神。司厨，近乎道矣。”

　　薙切仙左卫门的体验最为直接霸道！他仿佛化身顶天立地的太古巨人，双脚扎根于无尽大地，怒吼着，双臂爆发出无穷力量，生生将那座由菲力、鹅肝和松露构成的“精华山脉”从大地上连根拔起，擎向空中！他张开巨口，如同神话中吞噬天地的泰坦，带着最原始、最豪迈的食欲，一口咬下！“轰——！”幻境中大地震颤，现实中——

　　“嗤啦——！！！”

　　薙切仙左卫门身上那件象征着权威与力量的墨色和服上衣，应声炸裂！衣物碎片如同被无形气劲震碎的黑色蝴蝶，四散纷飞，露出其下那如钢浇铁铸般、肌肉虬结的雄浑躯体！古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蒸腾着难以想象的热力！

　　“又…又爆衣了！”“这次是总帅亲自！”观众席瞬间沸腾，惊呼声此起彼伏。

　　“仅仅是一道主菜…竟然让爷爷…”薙切绘里奈瞳孔骤缩，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她深知祖父的“衣襟绽裂”意味着什么——那是料理中蕴含的“势”与“味”达到了极致，强行冲破了理性的束缚。

　　极星寮这边，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总帅他…”

　　“完蛋了完蛋了…”佐藤昭二抱着头，“连总帅都这样了，这差距…”

　　“别慌！”幸平创真突然开口，他紧盯着赛场，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扬起了那标志性的、充满战意的笑容，“这才有意思不是吗？对手越强，打败他才越有价值！我相信向婷婷和一色前辈，他们绝对藏了我们不知道的底牌！”

　　当五位评审各自极致的个人体验达到巅峰时，他们的精神仿佛突破了某种壁垒，骤然交汇，共同沉入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原始的集体幻境——

　　他们发现自己并肩站立在一片无垠而古老的大地上。脚下是肥沃得仿佛能捏出油的黑土，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头顶的天空，是流转着食材精华所化的、琥珀色与金色交织的瑰丽极光。在他们面前，巍然矗立着一座由自然伟力塑造的原始祭坛。祭坛的基座，是那块菲力化作的、坚实而温暖的红褐色巨岩，承载着大地的力量；其上供奉的，是鹅肝化成的、微微颤动、流淌着金色光辉的“膏腴之峰”，象征着极致的丰饶；而峰顶萦绕的、不断散发幽邃香气的，正是黑松露化成的、如同夜空碎片凝结而成的“神秘孢子云”。

　　他们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作为“品尝者”这一整体，被无形的力量引导着，参与这场古老的献祭。每一次咀嚼，都引发祭坛的共鸣：“膏腴之峰”流淌下的金色甘露，温柔而霸道地浸润着“红岩”的浑厚，而“孢子云”的芬芳则如无形的祷文，缭绕升腾，沟通着天与地。一种超越个人体验的、宏大、原始、无需任何解释的满足感，如同温暖的岩浆流遍他们共有的感知，那是世界对生灵最直接、最慷慨的承诺与滋养。

　　“五个人…几乎是同步陷入了某种状态…”薙切爱丽丝难以置信地低语，“我的‘分子光谱’或许能模仿味道，但这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领域’…太可怕了。”

　　黒木场辽额角渗出冷汗：“…怪物。”

　　“局势…不妙啊。”纪之国宁宁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司的‘纯粹’领域，在评审心中构筑了近乎绝对的标准。向和一色的‘融合’路线，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撼动这个标准，仅仅依靠‘新奇’或‘技巧’，恐怕…”

　　“唔……！！！”

　　一声压抑着却依旧雄浑无比的闷哼从总帅仙左卫门喉间迸发，将所有人从幻境中拉回现实。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如同经历了一场与天地角力的盛宴。

　　“厚重…！真实…！”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中挤压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力量感，“这便是…大地的承诺！令人…无法抗拒！”

　　其他评审也陆续回归，脸上残留着震撼、满足与一丝恍惚。空气中，那三种顶级食材融合后的余韵依旧缭绕不散，如同神迹过后的圣咏。

　　大屏幕上，象征着司瑛士与茜久保桃组合的分数，伴随着这道「大地的承诺」所带来的、近乎改天换地般的味觉体验与灵魂冲击，实现了一次恐怖的、令人绝望的垂直攀升！比分差距被瞬间拉大到了一个仿佛无法逾越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渊！

　　“这个分数…”塔克米脸色凝重，“简直是对手另一个次元。”

　　极星寮众人一片沉寂，连最乐观的吉野悠姬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紧张地咬着嘴唇。幸平创真依旧紧握拳头，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凝重。

　　司瑛士静立原地，白衣胜雪，神情平静，仿佛刚才引发的天地异变与他无关。他用这道料理，再次向所有人，尤其是向他的对手，宣告了他的美学不可动摇——任你东西融合，任你情感共鸣，在至高的、纯粹的、由大地本源之力构筑的“绝对美味”面前，一切技巧与取巧，都显得如此渺小与无力。

　　压力，如同整片大陆的重量，轰然压向极星寮的料理台，压向接下来即将登场，肩负着所有人期望与极星寮命运的向婷婷。她，要如何面对这片由“神”所许诺的、丰饶而沉重的“大地”？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最后的期待或已然认定的绝望，聚焦于那黑发少女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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