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一纸丹青惊旧梦

　　“何大人，慢慢说来。”宋雪凝微笑道。

　　“我何见微十年寒窗，一朝得中，想的就是为国效力，为民请命。我被分到工部，头一件事就是来这南城，想着为这些辛苦一辈子的老工匠们做点实事。”

　　“我见他们住的房子漏雨，便想着上报朝廷，给他们修缮。工匠户籍的百姓不得参加科举，我向朝廷上书，说他们也是良民，为何断绝他们科举之路？我见他们上了年纪，身子骨弱，便特意求了强身健体的方子，熬了药汤，一家家地送过去。”

　　“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我的一片好心，换来的竟是‘瘟神’这个名号！”

　　“如今，上司骂我办事不力，惹出天大的乱子。百姓们见了我，就像见了索命的恶鬼。我何见微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甚至有人说我下毒，真是天大的冤枉。”

　　说到最后，这个七尺男儿竟是掩面痛哭起来。

　　等他哭声稍歇，宋雪凝才轻声问道：“何大人，你再仔细想想，最近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是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是否有人给过你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或者，你是否与人结怨？有人想报复你，故意在你经过的地方投毒，从而陷害你，打压你。”

　　何见微茫然摇头：“并未有过。我从吏部领了官凭，就直接来南城了。结怨？我初来乍到，能与谁结怨？就算得罪了人，对方想投毒陷害我，直接给我本人投毒不就行了，何苦为难这些百姓。而且如果真的想要陷害我，直接毒害我的同僚或者上司岂不是威力更大？不管如何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若是让我知道谁在下毒，我一定要弹劾他。”

　　宋雪凝感觉他说的确是真情实意，又问：“何大人，那你自己的身体，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有没有生病的症状？”

　　何见微脱口而出：“的确有点不舒服。明明是阳春三月的天，我却总觉得很冷，喝再多热茶、穿再多衣服也是冷，怎么也暖不过来。夜里更是睡不安稳，老做噩梦。还感觉时不时有一阵阴风吹来。”

　　又问了一番，宋雪凝总结出一个规律：何见微越想帮助的人，这个人就越容易生病，病得也越厉害。

　　这还真是怪哉。

　　宋雪凝安慰了他一番，猜测何见微身边可能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直接接触何见微的话，那不干净的东西恐怕不会现身，躲在暗处观察或许还能有所发现。

　　于是宋雪凝离开何见微的住处后，并未走远，而是在巷子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隐蔽起来。

　　她需要更多的证据。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何见微走了出来，步履蹒跚，看样子是朝着工匠坊那边走去。

　　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还是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工匠坊的这些工匠都归工部管辖，他的确能提供许多帮助。

　　宋雪凝远远跟在后面。

　　天色彻底黑透，一轮弯月挂上柳梢。

　　就在这时，宋雪凝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到，在何见微的身后，竟多了一团若有若无的雾气。

　　果然有问题！

　　那团雾气一直在变化，侧光流影间根本看不清楚具体形状。

　　直到子时将至，月光被一片薄云遮蔽的刹那，宋雪凝终于看清了：

　　雾气中，一个极其模糊的女子轮廓，正紧紧地跟在何见微身后。

　　何见微对此毫无察觉。

　　他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脚步，想要敲门。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他身后那病弱女子的虚影，轻轻地朝着那户人家吹出了一口气。

　　一缕灰绿色的雾气，从虚影的口中飘出，轻飘飘地穿过门缝，渗入了宅子里。

　　几个呼吸之后，屋里传来一声咳嗽，还有一个孩子的哭闹声。

　　何见微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转身走向下一家。

　　而他身后的虚影，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所过之处，那灰绿色的雾气便会丝丝缕缕地渗入一间间民宅。

　　而每一间被雾气侵入的宅子，都会很快传出或轻或重的病弱呻吟。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瘟神”！

　　宋雪凝回到书斋，并未歇息。

　　她立刻铺开一张纸，拿起画笔，凝神回想那女子虚影，接着提笔蘸墨。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像便已成型。

　　天刚蒙蒙亮，她便带着画卷，再次来到了何见微的住处。

　　“咚、咚、咚。”

　　过了许久，门才被拉开。

　　何见微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出来，神情比昨日更加颓唐。

　　“宋姑娘，这么早，有何贵干？”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宋雪凝把那幅画卷展开了。

　　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踉跄着后退一步，惊恐地指着宋雪凝：“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幅画？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来何见微认识这个画中的女人。

　　或者说，何见微认识这个“瘟神”。

　　“我只想知道她是谁，为何她的怨魂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宋雪凝问道。

　　“一派胡言！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画中人！什么怨魂，更是无稽之谈！你这妖女，休要在此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他一把抢过画卷，想要将其撕碎，但双手却剧烈地颤抖，怎么也使不上力。

　　最终，他像是丢掉一块烙铁般将画扔在地上，指着门外嘶吼道：“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他“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将宋雪凝隔绝在外。

　　宋雪凝看着紧闭的房门。

　　何见微这般激烈的否认，这般色厉内荏的姿态，恰恰证明了他心中有鬼。

　　很明显，他不敢面对画上的女子。

　　宋雪凝并未气馁。

　　何见微那近乎崩溃的逃避，反而让她确信，解开谜团的钥匙，就藏在他不愿面对的过去里。

　　宋雪凝来到工匠坊找到林丹青和阿福，把何见微和女子虚影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分析道：

　　“他新来京城，根基尚浅。这让他恐惧的秘密，多半发生在他来京之前。我需要知道他的来历，以及在他家乡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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