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秋月宫，绣夏

　　乘马驿，夜晚。

　　夜色渐浓，客房内灯火如豆。

　　顾轻弦风尘仆仆地赶了一天的路，眉宇间却丝毫不见疲惫。

　　他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常服，没有立刻歇下，而是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了那张被他小心翼翼收藏的宣纸。

　　这已成为他这几日行程结束后的一个习惯。

　　之前，第一次打开时，看到原本空白的纸上，浮现出云筝的字迹的那一刻，饶是以他见惯风浪、也惊得险些失态。

　　他反复检查过门窗，甚至怀疑过是否中了什么高明的迷药。

　　否则，不可能有人替换他怀中的贴身之物。

　　但一切迹象都表明，没有什么迷药。

　　又是云筝做的。

　　那个小丫头，真的是能带给他无数的惊喜……或是惊吓。

　　好在顾轻弦见过的奇技众多，没有更多的好奇与探究，反而，对云筝能将这样的秘密与自己分享，他只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几次之后，他已从纸张的不同，猜出了这是一种能对调信件的秘术。

　　如今，他对这种对调的到来，也从最初的惊疑不定，变为了习惯、期待。

　　今日他到得早，距离上次打开已隔了一日。

　　他指尖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缓缓展开纸页，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与前几日一样，大多都是那种琐碎的分享。

　　只是，看到“殿下进封了我为侧妃啦”那一行时，顾轻弦捏着纸张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侧妃？

　　他眉头紧紧蹙起，眸色沉了下去。

　　一瞬间，复杂难言的情绪冲上心头。

　　酸涩、闷堵、还有一点刺痛感。

　　虽然早就知道，她是周允祚的妃子，他也以为，自己不在乎。

　　但心里这种陌生的不适，是怎么回事？

　　“她在东宫，一定很辛苦吧。”

　　顾轻弦低下头，看了很久很久。

　　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明明灭灭。

　　“呵，对她来说，进封侧妃之后最值得跟我说的，就是能开小灶了，这可真是……”

　　在周允祚看来无上的宠爱，在云筝眼里，也不过就是能吃的好一点了而已，那个素来高傲的周允祚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吐血吧？

　　一想到这事儿，顾轻弦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一点。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云筝不是他能独占的女人，既然选择了放纵自己的感情，就没什么可内耗的。

　　于是，他没再纠结云筝晋封的事。

　　他取过笔，蘸了墨，在那空白处，就着云筝字迹的旁边，缓缓写下：

　　“二月初二，抵乘马驿，沿途安，勿念。”

　　“江南春早，河豚甚肥，味极鲜美，然处理需慎，稍有差池便是穿肠毒药。”

　　“见之，思及京中局势，亦如是，表面风波稍平，实则暗流更汹。”

　　“如今你在东宫，树大招风，登高易跌重，务必将养自身，慎之又慎，勿信旁人，勿轻举动。万事待我回来。”

　　写罢，他吹干墨迹，再次仔细将纸张折好，贴身收起。

　　静静地，等待下一次交换。

　　……

　　与此同时，东宫，采薇宫。

　　云筝一夜安眠，起身后正由宫女伺候着梳洗，便见百灵面色略带凝重地快步进来。

　　“主子，秋月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夏良人的胎象不大安稳，从昨夜起便隐隐腹痛，今早更是闹着心口憋闷，非要出来走走透气不可。”

　　“但殿下的意思是，秋月宫上下都不得外出，夏良人毕竟也是在秋月宫住着。”

　　“她现在闹得厉害，守门的侍卫实在是不敢擅专，特来请示娘娘。”

　　百灵低声禀报。

　　一旁正在给云筝挑选簪花的珊瑚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道：

　　“哼，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咱们娘娘刚晋了侧妃她就闹腾？”

　　“别是心里不痛快，存心给自己找不自在，想给我们娘娘添堵吧？”

　　她年纪小，是个嘴巴不饶人的。

　　对绣夏那种人，她凡事自然先往坏处想。

　　百灵却想得更深一层，脸上一层忧色说：“珊瑚，慎言。”

　　“不管夏良人是真不适还是假不适，如今，太子妃娘娘病着，萧侍妾又被禁足，东宫事务都是咱们娘娘管着。”

　　“这是权力，却也是责任。”

　　“本来，太子妃流产一事，就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若是夏良人这一胎再出什么差池，无论原因是什么，这看护不周的罪过，最后只怕都要落到咱们娘娘头上。”

　　“到时候，我们采薇宫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珊瑚一听，脸色也白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百灵姐姐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云筝对着镜子，将最后一支珠钗插入发髻。

　　她平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道：“既然夏良人身子不适，于情于理，本宫都该亲自去探望一番。”

　　她看向珊瑚说：“你去请当值的御医，前往秋月宫候着。”

　　珊瑚领命去了。

　　云筝没有急着动身，而是思考了一下，问百灵：“萧玲儿是觉得绣夏肚子里的孩子，以她如今的位份没资格养了，所以，无所谓了，撺掇绣夏出来闹？”

　　她说是这么说，但如果真是那样……

　　那萧玲儿也太让她失望了。

　　云筝还以为，她是个识时务的人。

　　让她复盘了这么长时间，她若还只能拿出这点手段，那这人，也实在是没什么好高看的了。

　　毕竟，把怀着身孕的绣夏推出来，只会惹得殿下更不喜她。

　　百灵却说：“奴婢不大清楚，但听方姑姑说了一嘴，好像是哪个送膳的宫女，昨日送东西去时，不懂事说错话惹怒了夏良人。”

　　“夏良人气得一晚上没睡好，这不，早上就开始闹起来了。”

　　“奴婢觉得，她一方面是想出来透气，另一方面是想着找机会教训一下那个宫女。”

　　云筝一听，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

　　不懂事？

　　难道是年纪太小了……

　　呃，不会是言清吧？

　　顾轻弦之前把欢儿和百灵的妹妹林清言安排进宫，唤作言清。

　　现在一想，她不是正在宫女所学规矩吗？

　　该不会冲撞了绣夏的，就是她吧？

　　云筝一想这可不能等。

　　她立刻跟百灵说了这个猜测，说：“不等珊瑚回来了，我们先过去。”

　　她可不想那小丫头被绣夏欺负了。

　　百灵一听也慌了神：“阿言从小机灵古怪，若是她惹急了夏良人，必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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