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一夜，与野狗

　　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时，东宫传出了喜讯。

　　太子妃崔氏有孕了。

　　得了消息的太子周允祚，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告了假，急匆匆赶了回来，前脚见了太医，后脚就把整个东宫的奴婢都赏了个遍。

　　宫女们围在膳房的火炉边吃茶，脸上都带着喜气。

　　“娘娘从小身子就弱，可没想到，入宫不到一年就有孕了，真真是上天庇佑。”

　　“就是啊，殿下和娘娘青梅竹马。若长子不是嫡子，而是出自萧侧妃的肚子，他们该多伤心啊。”

　　她们聊得热火朝天。

　　云筝却并未参与其中。

　　因为，司寝的赵嬷嬷，马上就要来了。

　　上辈子，云筝第一个被赵嬷嬷选中，替太子妃崔玉枝去“伺候”太子。

　　别的宫女都羡慕疯了。

　　就连她自己也以为，这是飞上枝头的好机会。

　　哪知道，小世子刚刚生下来，包括云筝在内四个给太子侍过寝的宫女，全都被崔玉枝打杀了。

　　那天，天色异常晦暗。

　　云筝被赵嬷嬷拖去后院时，已有七个月的身孕。

　　太子妃命人剥去她的衣裳，把她缠腹的带子一层一层解下来，亲手拿一只两尺长的小软鞭，狠狠抽她的肚子。

　　“下贱胚子就是没见识。哪怕只是一般的门阀大户，都不可能认下外室生的孩子。”

　　“更何况，你连个外室都算不上……一个暖床丫头而已，心比天高、命比狗贱。”

　　四个年轻小厮按住云筝的手脚，眼睛滴溜溜在她的肌肤上游动。

　　疼痛，羞辱。

　　让云筝恨不得马上死过去。

　　但她还不能死。

　　因为，她肚子里，一颗小小的心脏，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她强撑着一口气，终于，等到了太子周允祚回宫。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在榻上对她极尽温柔的男人，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她血肉模糊的孕肚，说：

　　“东宫的事情，都由太子妃处理，不必来问我。”

　　一句话，断送云筝和孩子最后的生机。

　　她被小厮拖到了柴房，和两条发情的公狗关在一起……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但要她死，还要用她一夜的惨叫声，杀鸡儆猴。

　　可她偏不！

　　她都要死了，凭什么让他们如愿？

　　这一夜的东宫，比坟墓还安静。

　　次日正午，太子周允祚在东宫宴请宾客时，云筝挺着大大的肚子，单手拖着两条野狗的尸体，跛一条腿缓慢却坚定地走上了大殿。

　　她满身血污，如从地狱来。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拦。

　　崔玉枝吓得面无人色，嘤咛一声扑倒在了周允祚怀里。

　　周允祚心疼地搂住她，气得猛拍桌子：

　　“杖杀！！！立刻给孤杖杀了这混账玩意儿！”

　　满堂朱贵，鸦雀无声。

　　生命尽头的最后一眼，云筝看到自己的肚子被一刀破开。

　　那孩子竟然还能动。

　　崔玉枝小脸惨白，朝侍卫挥了挥手：

　　“愣着干嘛？？还不快点扔去后院喂狗？！”

　　事后，东宫上下口径一致：

　　宫女云筝，不知廉耻，勾引太子，借龙种、谋上位！

　　尸体被送出宫时，云筝飘在半空的灵魂，听到了她爹的声音。

　　“草民惶恐。我那女儿从小就忤逆，不成想竟敢爬床……”

　　“娘娘心善，不但不加怪罪，还给了五两银子安葬她。要我说，一把草席卷了那赔钱货，烧了就完了。”

　　又听到了她姐姐的声音。

　　“妹妹简直让我丢尽了脸面，她在宫里做出这等丑事，以后，我还怎么嫁人？”

　　云筝的恨意，几乎要捅破十八层阎罗殿。

　　她在宫里努力做活，每个月赚得的月钱和主子们的赏赐，大半都拿给了她爹，换来的却是一句“赔钱货”。

　　还有，她的姐姐云静。

　　本朝从开国就不选秀，各地仅以孝道名声为标准，荐取良家女儿入宫服侍主子，原本，采选官员选中的是她姐姐，可姐姐说，她与江家郎君已定终身，云筝才替她进了宫。

　　没想到，自己死了，姐姐竟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只顾什么脸面、婚嫁。

　　云筝不知道，她这辈子到底活了个啥。

　　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宁入地狱，也不入轮回！

　　然而，就在她被她爹卖去配冥婚的当晚，一个比女子还要妖三分的男人，刨了买家的祖坟，把她挖了出来。

　　重新入殓，亲手埋葬。

　　云筝认得这人。

　　他叫顾轻弦，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他一个人身兼戍卫军大统领、神策武威将军、飞龙司司正等多职，先皇和今上都赞他，上得战场、下得乐坊，是“万古无一之人”。

　　但太子和门阀勋贵的子弟们，都看不起他。

　　不仅因为他喜怒无常，手段毒辣，更因为他的出身，是优伶贱籍。

　　这晚，他穿了一袭浓烈得近乎滴血的海棠色长衫，衣料是半透的轻绡，腰间松松束着一条镶了细碎宝石的腰带，将那窄腰与修长双腿勾勒得惊心动魄。

　　他随意地席地一坐，为云筝奏响了安魂曲。

　　琴音像绽放在棺椁上的彼岸花，红得凄艳，将周遭的荒芜都浸染上一层诡谲的邪气。

　　曲罢，他轻轻合上她的双眼。

　　“睡吧。你太累了。”

　　往事如烟。

　　再睁眼，云筝被这古曲超度，去往了千年之后。

　　那个地方，无论男女，无论出身贵贱，都有资格享受义务教育。

　　哪怕是山沟里走出来的女孩子，也一样能读书，能出国，能工作，能做官！

　　原来，当人的滋味，这么好！！

　　可惜，她附身的小姑娘得了白血病，活不长。

　　她咬牙坚持，数次濒死，最后，硬是拖着病体读完了大学，才结束了这短暂却充实的一生。

　　再次惊醒，重回东宫，她已脱胎换骨。

　　她要掀翻这吃人的世道，为自己，也为这个时代千千万万和她、和顾轻弦一样的“下贱胚子”，挣出一条活路来！

　　啪嗒。

　　膳房的炉膛中爆开一簇金红。

　　几点微烫的火星跃出，划出转瞬即逝的光痕。

　　云筝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吃茶的宫女们都安静了下来。

　　司寝的赵嬷嬷，来了！

　　同时，她耳边叮地一声。

　　【检测到新人主播，正在开启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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