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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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的指尖漫过地平线,将无数树梢从狰狞的绯红染成耀眼的金红。艾恩河的阴影被太阳缓缓驱散,仓皇退向东方,沿着我们过去两周跋涉的小径蜿蜒而去。阴影褪去之处,河水闪烁着刺目的光芒,追随着竭力笼罩全球的阳光轨迹。

  头顶的云层绽放出粉与红的光晕,饱含着黎明的暖意。夜色褪为白昼的湛蓝。深吸一口气,空气纯净而饱满,只弥漫着星辰的清冽气息。

  黎明终于破晓,新的一天已然来临。然而天空虽已变幻,荡漾着太阳重生的光辉,为大地镀上新的色泽,脚下的土地却依旧冰冷。

  威普死了。

  那支箭以刁钻的角度射入她的腹部,贯穿了整个躯干。我们给她喂了药剂,可那些药只能缝合皮肉,却无法弥补流失的鲜血,也无法修复破裂的内脏。对她而言,没有肉体的痛苦 —— 只有一种认知:她再也见不到黑夜之后的光景了。威普离世时,我、戴维安、加斯特和罗尼守在她身边,基特在一旁轻声哼唱,曲调断断续续,不成章法。

  威普不再哭泣,但其他人还在流泪。

  阿蒂菲为死去的孩子们落泪,斯内珀强忍的泪水终究还是滑落。数十年的爱与辛劳,最终化作散落在山坡上的遗物,在残酷的日光下渐渐冷却。他们如今只剩下斯内珀的儿子威尔、三个孙辈,以及自己日渐衰老的身躯。

  阿伦低着头,无声地啜泣。威洛在睡梦中辗转反侧,受伤的肩膀下渗出汗水。她的丝绸裙摆被撕下,一部分用来包扎伤口,塔利仓促施救时,无意间让她身上无数瘀伤暴露在众人眼前。黛西抱着母亲的脚,不愿看父亲一眼。

  塔贾对着姐姐冰冷的尸体痛哭,她因肺穿孔引发的休克,脸色发青,身体僵硬。我的目光瞥见了他弟弟残存的肢体 —— 一只手臂、一条腿、一截孤零零的肠子 —— 散落在我们攀爬而上的山坡上。

  孩子们也在哭:蒂皮、克伦佩特、黛西、威尔那正值青春期的孩子,还有两个婴儿,分散在房间各处。夜里,他们躲在角落,看着监护人、父母和祖父母拼命抢救幸存者。没有大人有空拥抱他们,他们只能紧紧依偎在一起。此刻,他们睡得不安稳,有的抱着罗尼,有的搂着阿蒂菲或斯内珀 —— 这些还能保持镇定、给予安慰的人。

  所有的伤痛与损失,都被我们留在了身后的石屋里。幸存的九人在屋外等候。七人守在由家具和拆毁的墙壁搭建的路障后,这些路障足够坚固,必要时能抵挡箭矢和长矛的攻击。它们分别设在村庄内三条主要路径上。

  最远入口的路径由海豚血脉者霍尔特、加斯特和麦迪守卫。这位血脉者握着我们死去卫兵的一把弩,血脉者则举起巨大的盾牌,手臂上的符文石板靠近这位年轻的家族首领。若是这个女人出事,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然而,她身着嵌有符文、微微发光的甲壳铠甲,坚持要拿起长矛与我们并肩作战。塔利曾拉着她私下谈论 “自私”,但我插话制止了。尽管大战在即,待在石屋外,总比落在屋里那些人手中安全 —— 基特已经给过她一个教训,让她脸上添了块瘀伤。

  村庄后门入口的路径前,坐着戴维安、威尔和贾娜。年长的血脉者坐在路障后,神情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测。他手中的弓微微颤抖。威尔的腿用蛛网止血,再裹上破布,但他仍重重地靠在临时掩体上,握着一根磨尖的栅栏柱充当长矛。在泪水止住前,他曾请求我教他基本的站姿和握法。这个男人对前一晚死去的兄弟姐妹满心悲痛,却只以紧咬的牙关流露分毫。贾娜的独眼严肃地扫视着四周,握矛的姿态娴熟,远非威尔可比。

  主路径的路障后藏着塔利,她手中紧握着弩。她的衣服里穿着轻便的铠甲,呼吸均匀而克制。

  我没有依靠任何掩护,身体完全暴露在道路上,背靠着村庄顶端的那棵矛树。手臂上布满了尚未结痂的抓痕。我那只翅膀挂在背带上晃荡的旧背包,放在右侧地面。怪兽骨头制成的长戟斜靠在背包上。我的剑 —— 剑鞘上的银质花纹仍诉说着巨人弑神的传说 —— 放在左侧,裹在上面的破布已经松开,垂落在地。膝盖上,放着一个面具。

  矛树上钉着的尸体在上方赫然矗立,铠甲上的金色光泽被血迹割裂。

  我望着白昼降临大地。森林的深红色树冠沐浴在晨光中,仿佛燃起熊熊烈火,而树冠之下,树枝交错、虬结、尖锐如刺,树干的树皮在相互穿刺处渗出汁液。河水奔腾的声响传到山顶,湍流不息,如同静电的嗡鸣。山脚下,废弃的农舍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而塔利武器造成的伤者,仍在里面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一层薄雾笼罩着山下的土地,让一切看起来遥远而朦胧,尽管它们明明近在咫尺。太阳的热量温暖了我因整夜劳作而冰冷的骨骼。

  即便我将头埋进双臂,这一切也未曾消散。

  无人能否认,这是一个美丽的清晨。也无人能否认,这份美丽是多么可恨。

  我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干涩,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手抚过背包上伤痕累累的皮革 —— 这精致的黑色面料,多年来早已变得粗糙。随后我深吸一口气,将面具系在腰带上,站起身来。

  三十七个人类进入了这个村庄。有些人气息微弱,摇摇欲坠;有些人依旧生命力旺盛;还有三人散发着神性的力量。面对这样的兵力,我们九人远远不够。

  我握住剑柄,开始用破布缠绕手掌。

  他们沿着小径缓缓上行,队伍在遍布的矛树间蜿蜒穿行,队形散乱。一声低沉的命令后,十六人分成四组,每组四人,进入道路两旁每一栋废弃的房屋。

  我用力摇了摇剑柄,确认它能牢牢固定在左手。我一寸一寸地将剑从剑鞘中抽出。

  一组士兵在一栋完好无损的房屋门前犹豫不前。他们遥远的争执传到我耳中时已模糊不清,但足以让我知晓,屋内的声响让他们起了疑心。当我困在里面的四只神裔怪物破门而出,将他们撕成碎片时,争执变成了惨叫。这支小部队好不容易才制服那些神裔,人数已缩减至二十九人。

  我将剑举到阳光下,剑身并未反光。它乌黑的刃口完美无瑕,每晚的打磨让它锋利到肉眼难辨。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使用过它了。

  山上的人们再次开始上行,这次他们只派一人检查每栋破损的房屋,另外三人在屋外等候。我感觉到有人进入了一栋房梁上仍残留着生命气息的屋子,却在一无所获后转身离开。

  我看了剑鞘片刻,然后将它扔到地上。

  塔利朝山下点了点头。我回以示意,她便开始巡视另外六人,俯身到每个人耳边低语,随后转向下一个人。她在麦迪身边停留得更久,重申了已经交代过十几次的指令。

  我检查了系在腰带上的小圆盾 —— 这是两周前那些不信任我、怕我买不好东西的人替我买的。

  他们继续向山上推进,已经过了半山腰。短暂停顿后,他们重整了被矛树打乱的队形,一声尖锐的口哨召回了正在搜查房屋的士兵。

  我从腰带上取下面具,按下侧面的凹陷处,将它转到正确的方位。面具在我手中微微颤抖。

  他们已抵达最后一段矛树丛生的路段。

  我拔起长戟,走到自己的位置,再次将它深深插入地面。呼吸粗重而急促,在身前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眼前,贝拉尔军队穿过矛树,进入山顶前最后一片开阔地带。最初对抗我们的七十多名战士中,能熬过一夜磨难的不足半数。许多人瘸着腿,腿上缠着绷带;有些人只用一只手握着长矛;还有些人强忍四肢和躯干的烧伤之痛,紧咬着牙关。他们为死者流下的泪水早已干涸,愤怒也随之消退。他们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我会成全他们。

  我戴上假面,然后迈出一步 ——

  向前,却又停住。那个高大的男人并拢双腿站立,那把精美的乌木剑仍挂在身侧。

  我的大脑试图理解他头上戴着的那个东西,却徒劳无功。我在那些图案中寻找规律 —— 一只角、一颗獠牙、一滴泪、无数只眼睛 —— 可每一种图案都转瞬即逝,形态的含义不断变幻。尽管单个部件能暂时被辨识,但整个面具就是一团扭曲混乱的集合,不受任何秩序约束。我明知这种扭曲定是幻觉,双眼却固执地相信眼前所见。

  “止步,” 我厉声喝道。由伤势最轻的男男女女组成的前锋部队立刻停下,身后的人也随之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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