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俞继红

　　方梅丽和方梅好跨进病房门，就见方梅香躺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

　　“大姐。”“姐。”她们喊了方梅香后，马上看看襁褓里的小家伙，正睡得安稳，鼻翼轻轻翕动，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弱的哼唧。

　　“好可爱啊！”

　　“俩姨来了，来看看大外甥！”方大苗乐呵呵搓着手地迎上来。

　　“娘，什么时候生的？”

　　“天亮了。”

　　“姐这回肯定受了不少罪吧？”方梅丽问。

　　方大苗收起笑容，点头道：“梅香是辛苦了，等回去得好好给她补补。”

　　“嗤，拿什么补？还不是要娘送吃的过去。”方梅丽小声嘟囔了一句，目光没离开过孩子，手指轻轻地触了一下小家伙的脸蛋，软乎乎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弯了嘴角。

　　“娘，你们都熬了一夜，先歇会儿，这儿有我们盯着。”

　　“我们煮了红薯和鸡蛋带过来先吃。”

　　方树根妈在家听说方梅香生了儿子，妒忌心瞬间冒了上来。

　　她在家对着空气嘀咕，“好吃懒做，没爹没娘的方大苗，倒让他先有了儿子！”说着又看向花妹的肚子，语气急切，“你这肚皮也争点气，也生个大孙子！”

　　花妹已许久没来月经，基本能确定是怀上了。

　　方梅香出院回家坐月子，正赶上过年，好吃的东西都集中在这阵子，家里每一碗肉，总少不了给她留一口。

　　“大苗，孩子头几年得细心带，夜里要多起来看看，等熬到三岁就好带了。”方梅香妈送吃的过去都帮着带一会儿孩子，回来时总要叮嘱道。

　　“嗯，一定好好带，等着冬强给我们家光宗耀祖！”方大苗语气坚定。

　　孩子名叫方冬强，此时计划生育政策已实施，农村户口头胎是儿子的只能生一胎，这意味着冬强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方大苗对他寄予了满心厚望。

　　月子里，方梅香吃得面色红润，奶水也足，方冬强更是一天一个样，刚出生是皱巴巴的小脸慢慢舒展开来，出了月子，皮肤变得又光滑又白皙，眼睛也有神了，黑葡萄似的。

　　刚过正月，村里就添了新话题——方三弟家来了个带着孩子的漂亮女人，但是个疯子。

　　“听说她跟男人好上怀了孕，结果人家不要她，就疯了。”

　　“你们见过没？都说漂亮，到底有多好看啊？”

　　“什么漂亮，就是打扮得跟狐狸精似的！”

　　“那可得看好自家男人，别被勾了魂。”女人们凑在一起，说起这事没什么好话。

　　男人们的话题则更直接，“三弟不是不行吗？还娶这么漂亮的老婆，真是造孽。”

　　“怎么，你羡慕了？”旁人调侃道。

　　村里人都知道方三弟的事，他十来岁时从牛背上摔下来，磕在了一块石头上，伤到了下身。

　　起初在公社卫生院看，后来又去了县城医院，开了不少药，都没能治好。

　　他上面有两个姐姐，父母为了续后，冒险再生一胎，结果母亲因年纪大难产去世，父亲接受不了妻子没了，儿子又无法生育的事实，整日酗酒，最后也因饮酒过度没了。

　　这事发生后，村里人都议论是他家祖上造了孽，方三弟的爷爷解放前是个劁匠，专门给家畜做阉割手术，大家都说，那牛是被他爷爷阉过的牛转世，回来报复的。

　　后来媒人也给方三弟找过带孩子的妇女，可一听说他的情况，没人愿意来。

　　直到说起俞继红，事情才有了转机。

　　俞继红去年没嫁人生了孩子，家里觉得丢脸，想让她带着女儿嫁出去，可她一直不肯，唯独听到方三弟的情况，一口就答应了。

　　“漂亮的疯子嫁给一个不行的男人，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女人们越聊越担心。

　　而村里几个花花肠子的男人，连人都没见过，就已经动了歪心思，甚至故意绕路从方三弟家门前过，伸长脖子想看看这个“漂亮女疯子”到底长什么样。

　　田里要育秧苗、翻耕水田，油菜也到了抽薹期，得施肥除草。俞继红在家待了几天，看方三弟忙进忙出，便主动提出跟着方三弟下地干活。

　　她生得一副好模样，天然的柳叶弯眉，眼尾微微上挑，哪怕眼神时常空茫，也自带一股俏意。

　　皮肤透着健康的粉润，秀气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哪怕轻轻抿一下，都像带着甜味。就算穿着松垮的衣服，也能看出纤细的腰肢和匀称的比例。

　　俞继红抱着女儿跟在方三弟身后去田里。

　　她穿了件洗的有些发白的条绒小褂，袖口磨破的洞上绣了朵小花，外面套着件粗线毛线背心。

　　头发梳成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肩头，碎发用黄色塑料发卡别住，看着格外精神。

　　“哟，这打扮哪像下地干活的？倒像是走亲戚。”

　　“说她是疯子，我看比正常人还正常，干活也不忘收拾自己。”

　　“这身段，真不像生过孩子的。”

　　“可惜了，女人不自重，被男人嫌弃就疯了，好好的人就这么毁了。”议论声此起彼伏。

　　还有人故意调侃方三弟，“三弟，新婚快乐啊！”

　　方三弟瞪了那人一眼，没应声。

　　俞继红却像没听见似的，脊背挺得笔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傲气，仿佛看不见周围人的目光。

　　干活歇脚时，俞继红摘了几朵刚开的紫云英，捏着花茎在指间转了转，用细草茎捆成小簇，轻轻插进辫子外侧，遇到荠菜的小白花，就掐下三五朵，别在鬓角的发卡上，像缀了几颗细碎的白星星。

　　她对着田边的水坑照了照，露出满意的笑。

　　“真是个疯子，谁会把野花往头上戴。”旁边人窃窃私语。

　　可俞继红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

　　紫云英的淡紫花瓣贴着发丝，干活时一晃一晃的，她故意把辫子甩得幅度很大，还咯咯地笑，不时朝田坎边的女儿喊，“囡，快看！”

　　方三弟抬头看她，心里想着：也只有这样没心没肺、有点疯癫的女人，才会愿意嫁给自己。可又觉得她此刻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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