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幽兰微光

　　风雪夜墙根下的那几声模糊应答，像投入死水里的微末石子，荡开的涟漪几乎看不见，却到底让贾环枯寂的心池，有了点活气。

　　他知道，急不得。王夫人正盯得紧，周瑞家的每日巡查雷打不动，那看守婆子虽贪睡，却也警醒。

　　他只能等，像蛰伏的虫，藏在最深的冻土里，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一丝暖意。

　　白日里，他越发显得沉寂。

　　有时对着窗户愣神，一坐就是半日，有时则拿着那几本允许存在的书，翻来覆去地看，眼神却空洞，仿佛真被抽走了魂灵，认命了。

　　周瑞家的来巡查时，见他这副模样，眼底的警惕和快意便多几分，回去禀报时，想必又能让王夫人舒心片刻。

　　贾环心底冷笑，面上却愈发木然。

　　如此又捱过几日，天气放晴，积雪消融，露出底下枯黄的地皮，更显凄冷。

　　这日午后，周瑞家的刚走不久，院门外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看守婆子略显为难的阻拦声和一个清柔却坚持的女声。

　　“……只是奉老太太之命，给各房送些新做的绒花，应个景儿……环三爷虽在反省，终究是主子，难不成连这点东西也送不进去？”

　　是探春身边的大丫鬟侍书！

　　贾环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竖耳倾听。

　　那婆子显然不敢硬拦老太太的名头，支吾了几句，终究还是开了锁，放人进来。

　　脚步声轻巧，绕过影壁。来的不止侍书，还有一个穿着浅碧比甲、低着头、捧着个托盘的小丫鬟。

　　托盘上盖着红绒布，放着几支时新的绒花和两三个小巧的锦盒。

　　侍书走到阶前，并不进屋，只朗声道：

　　“环三爷，老太太赏各房冬令绒花，还有三姑娘惦记着，让把前儿宫里赏下来的新样点心也送些给您尝尝鲜。”

　　她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目光快速扫过贾环略显凌乱的屋子和苍白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同情，却很快掩去。

　　贾环忙起身，站在门口躬身：“谢老太太赏，谢三姐姐惦记。”

　　侍书示意那小丫鬟将托盘送进屋。小丫鬟低着头，脚步很快，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身便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抬眼看贾环。

　　侍书又道：“三爷好生将养，奴婢还得去别处送，告退了。”说罢，微微屈膝，便带着人转身走了。院门再次哐当落锁。

　　一切发生得很快，像一阵风。

　　贾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个托盘上。绒花鲜艳，点心精致，与这冷清破败的屋子格格不入。

　　探春……他这个同父同母，却因庶出而自幼分开、情分淡薄的姐姐……为何突然示好？

　　是单纯的手足之情？还是……她也察觉到了什么？这府里，最是敏锐要强的，便是她了。

　　他走过去，手指拂过那些绒花，又拿起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几块做成梅花形状的酥饼。他拿起一块，指腹却触到底下一点异样。

　　他眼神一凝，小心地掰开酥饼，里面没有馅料，反而藏着一小卷极细的纸条！

　　心脏骤然缩紧！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和窗外，背过身，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极小却极清秀的字迹，是探春的笔迹：

　　“父偶询尔近况，暂勿妄动，静待。”

　　父偶询尔近况！

　　贾政问起他了！在他被禁足、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时候，贾政竟然向探春问起了他的情况！

　　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酸楚猛地冲上喉咙！

　　贾环死死咬住牙，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他攥紧那张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探春的消息像一道刺破浓云的阳光，虽然微弱，却精准地照亮了他几乎沉沦的路径！

　　贾政没有完全忘记他！那份“刮目相看”的隐性状态，或许还在起作用！王夫人的封锁，并非无懈可击！

　　“暂勿妄动，静待。”

　　探春的警告同样清晰。现在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毁掉这丝微弱的转机。

　　贾环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那纸条就着烛火烧成灰烬，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然后，他拿起那块被掰开的酥饼，慢慢吃了下去，味道如何，他全然不知。

　　他坐回窗前，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依旧是四方的天，冰冷的墙。

　　但这一次，那灰暗的天空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亮光。

　　【检测到宿主获得关键外部信息，生存策略调整。‘静默潜伏’模式激活。体力消耗降低，感知小幅提升。】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同时，贾环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通往大观园的夹道。

　　一个极纤细的身影，披着莲青色的斗篷，正由紫鹃扶着，缓缓走过。是黛玉。

　　她似乎微微朝他这个方向侧了侧脸，但距离太远，看不清神情，

　　只有那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单薄清寂，很快便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后。

　　像一道无声的幽魂，掠过这深宅重重叠叠的囚笼。

　　贾环收回目光，眼底一片沉静。

　　静待。

　　他必须像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那或许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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