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雏凤清声

　　李守中的到访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贾环预料。

　　不过两日，贾政便将他叫至外书房。这一次，不再是考较，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混杂的复杂目光。

　　“李祭酒对你颇为嘉许，”贾政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份冷淡底下，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言你虽开蒙晚，却肯下苦功，心性质朴。望你戒骄戒躁，莫负了长辈期许。”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定当勤勉不辍。”贾环垂首应道，姿态恭谨如旧。

　　贾政“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沉默片刻，忽然道：

　　“年下族学里有一次小考，先生递了帖子来。你……也去试试罢。”

　　族学小考！这可是贾府子弟正经露脸、乃至争夺资源的机会！往日这等事，绝轮不到他贾环！

　　贾环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恭声道：“是，儿子定全力以赴，不敢给父亲丢脸。”

　　【叮！目标贾政好感度 5。当前好感度： 43（认可）。】

　　从书房出来，冬日冷风一吹，贾环才觉出后背一层薄汗。

　　机会来了，但也是更大的考验。族学里多是嫡系子弟，宝玉虽病着，贾兰、贾琮等人却非易与之辈，更有先生贾代儒那双势利眼。

　　他若考得差了，刚攒起的一点好印象立刻付诸东流；若考得太好，又必招来嫉恨。

　　必须考得恰到好处，既能显山露水，又不至于木秀于林。

　　接下来的日子，贾环愈发埋首书卷。

　　他将“过目不忘”与“勤能补拙”发挥到极致，不仅熟读指定经义，更将贾代儒往日出的题目、点评的风格都琢磨透彻。

　　他写的文章，力求义理扎实，逻辑清晰，却在文采上稍作收敛，不显锋芒毕露。

　　小考那日，族学里气氛微妙。诸多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贾环身上，好奇、审视、不屑兼而有之。贾环只作不见，沉心静气，提笔答卷。

　　题目果是贾代儒惯常喜欢的制艺破题。贾环凝神片刻，笔下便如行云流水，将连日所思所学，沉稳写出。

　　无一字险怪，无一句轻狂，中正平和，却于细微处见筋骨，隐隐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洞彻。

　　贾代儒阅卷时，起初漫不经心，待看到贾环的卷子，眉头微微一挑，反复看了两遍，终是在卷首画了一个圈，写下“平稳妥帖，颇见根底”八字评语。

　　虽非上等，却已是难得的肯定。

　　成绩传出，众人反应各异。

　　贾兰微微蹙眉，似有不解。

　　贾琮等人则松了口气，转而窃笑，只道环老三不过如此。

　　唯有几个略有见识的清客暗暗点头，觉得此子文章老成，不似少年人口吻。

　　贾环听到评语，心下稍安。正要起身离开，却见贾代儒踱步过来，在他案前停下，打量他几眼，忽然道：

　　“你近日读书，可是得了何人指点？”

　　贾环心下一凛，垂眸道：“并未得外人指点，只是父亲偶有训导，学生自己胡乱揣摩罢了。”

　　贾代儒捻须，不置可否，目光却更深了些：

　　“胡乱揣摩便能至此？你那破题之法，倒有几分……李祭酒的影子。”

　　贾环头皮微微一麻，忙道：“学生岂敢妄攀祭酒大人？许是巧合。”

　　贾代儒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摆摆手让他去了。

　　【叮！宿主‘文名’微幅提升。贾府内部对宿主评价出现分化。】

　　虽未拔得头筹，但贾环在这次小考中展现出的“平稳”与“根底”，依旧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往日那个形容猥琐、学业蹉跎的环老三，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这日午后，贾环正在房中临帖，若烟进来禀报，说薛姨妈带着宝钗姑娘来了，正在贾母处说话，老太太让各房小辈都过去见见。

　　薛姨妈和宝钗？贾环笔尖一顿。

　　薛家母女常年客居，宝钗更是八面玲珑，在府中人气极高。

　　贾母此时唤人，怕是存了让宝玉见见、宽宽心的意思，他们这些庶子，不过是陪衬。

　　他放下笔，整理衣冠。虽知是陪衬，却也不能失礼。

　　到了贾母正房，果然已是笑语喧阗。薛姨妈富态的脸上堆满笑，正与贾母说着家常。

　　宝钗坐在下首，穿着一身蜜合色棉袄，葱黄绫棉裙，打扮得不觉奢华，却处处透着端庄大气。

　　她言笑晏晏，目光流转间，便将满屋的人都照应到，既不冷落谁，也不过分热络。

　　贾环上前，与贾兰、贾琮等一同行礼。

　　贾母见了他们，笑容淡了些，只随口问了几句学业，便让他们自去坐着。

　　贾环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垂眸静听。

　　薛姨妈正夸宝玉虽病着，却依旧灵气未失，又赞宝钗懂事，帮着料理家务云云。

　　宝钗闻言，只微微一笑，声音温婉沉静：“姨妈谬赞了。

　　不过是些微末小事，怎及得上凤姐姐辛苦？便是家中事务，也多赖母亲主持，我不过学着搭把手罢了。

　　倒是近日读诗，见古人云‘润物细无声’，深觉持家之道，亦在于此，不必张扬，但求稳妥妥当。”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谦逊，又暗合了持家之理，听得贾母连连点头。

　　众人都随着夸赞宝钗贤德。

　　贾环坐在角落，忽然轻声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处几人听见：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杜工部此诗，写的是春雨仁心，宝姐姐用以喻持家之道，果然贴切。可见诗道亦通世情，非独风月。”

　　他这话接得自然，像是顺着宝钗的话头略作阐发，点明了诗句出处，又提升了意境，更暗合了宝钗“稳妥不张扬”的持家理念。

　　屋内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这个角落里的庶子。

　　宝钗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盈盈笑意，看向贾环：

　　“环兄弟好记性，好见解。正是此理。”

　　贾母也微微颔首，难得地看了贾环一眼：“倒是读了几句书。”

　　连薛姨妈也笑着对贾母道：“府上的公子们，果然都是极知礼上进的。”

　　贾环忙垂下头，做出一副惶恐不敢受赞的样子。

　　【叮！目标‘薛宝钗’产生‘惊讶’‘欣赏’情绪。好感度 5。】

　　【叮！目标贾母对宿主印象微幅改善。】

　　【叮！宿主‘学识’得到小幅认可，文名微幅提升。】

　　虽只是细微的波澜，却让贾环心下稍定。

　　他今日冒昧开口，并非为了卖弄，而是要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在这些掌握着他命运的人心中，种下“贾环并非无知蠢材”的印象。

　　正暗自思忖间，他无意中抬眼，恰对上对面黛玉的目光。

　　黛玉正捧着茶盅，目光却并未落在茶上，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探究的意味，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

　　见贾环看来，她睫羽微颤，迅速垂眸，掩去了所有情绪，只留下侧脸一抹清冷苍白的轮廓。

　　贾环心下莫名一跳，也迅速移开视线。

　　恰在此时，外头丫鬟进来禀报：

　　“北静王府差了嬷嬷来，送了几色年礼并两盆上好的水仙，说是给老太太、太太并姑娘们赏玩。”

　　贾母笑道：“难为他们想着。快请进来。”

　　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嬷嬷进来，行礼问安后，笑着道：

　　“我们王爷近日得了几本古籍残卷，似是前朝孤本，里头有些经义注解颇为疑难，府中清客们也莫衷一是。

　　王爷听闻贵府政老爷乃学问大家，府上公子亦多才俊，便想着借年节之便，

　　请教一二，不知可否请政老爷或公子们拨冗一观，略示见解？”

　　说着，身后小丫鬟便捧上一个锦盒，里面是几页泛黄脆弱的纸张。

　　贾母闻言，脸上笑容更盛，这是极有体面的事情，忙让人去请贾政。

　　贾政很快过来，听了原委，又仔细看了那几页残卷，眉头却也皱了起来。

　　那上面涉及的经义注解确实冷僻刁钻，即便他，也需仔细推敲。

　　北静王府的嬷嬷笑道：“王爷说了，并非要定论，只求集思广益，博采众长。”

　　贾政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贾兰身上：

　　“兰儿，你近日书读得如何？可能看出些端倪？”

　　贾兰上前，看了半晌，额头冒汗，支吾道：“孙儿……孙儿愚钝，此卷太过艰深……”

　　贾政眉头微蹙，又看向贾琮，贾琮更是连连摇头。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北静王府的嬷嬷依旧笑着，眼神里却难免露出一丝细微的失望。

　　贾政面色有些挂不住，正欲亲自解说一番，圆过场面——

　　角落里的贾环，却忽然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道：“父亲，儿子或可一试。”

　　满屋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贾政一愣，看向贾环，眼神锐利：“你？”

　　贾环垂首：“儿子前日偶翻杂书，似见过类似注解，或可提供一愚之得，为父亲与王爷参详。”

　　贾政盯着他，片刻，才沉声道：“讲。”

　　贾环走到那锦盒前，再次仔细看了那几行残卷，脑中“过目不忘”的能力飞速运转，

　　结合近日所读诸多注疏，缓缓开口，将其中一处疑难处的几种可能解释、出处来源、以及自己倾向于何种判断的理由，清晰道出。

　　虽声音不高，却条理分明，引据扎实，竟是将那刁钻问题剖析得清清楚楚！

　　他一口气说完，书房内鸦雀无声。

　　贾政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北静王府的嬷嬷先是一怔，随即抚掌笑道：

　　“妙！妙啊！这位小公子见解精辟，正与王府中一位老供奉私下揣摩相合！王爷知晓，必定欣喜！”

　　贾母脸上也露出了光彩，看向贾环的目光彻底不同了。

　　贾环却不敢居功，忙道：

　　“学生只是侥幸读过些杂书，拾人牙慧，岂敢当嬷嬷谬赞。真正要解通此卷，还需父亲与王爷座下博学之士斟酌。”

　　贾政深吸一口气，再看向贾环时，目光已复杂难言。他挥挥手：“罢了，你且退下。”

　　【叮！目标贾政好感度 15！当前好感度： 58（认可）！】

　　【叮！宿主‘文名’大幅提升！获得北静王府初步关注！】

　　【叮！触发隐性状态：‘雏凤清声’！】

　　贾环强压着心头激荡，躬身退下。

　　经过黛玉身边时，他看到她正望着自己，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震惊之外，竟似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了然？

　　他无暇细思，快步走出正房。

　　室外冷风拂面，他却觉得浑身血液滚烫。

　　雏凤清声，声虽微，已惊庭树。

　　他知道，从今日起，他在这贾府之中，再也无法被轻易忽视了。

　　而与此同时，贾府深处，王夫人佛堂紧闭的门内，一声瓷杯碎裂的脆响，隐约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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