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解法

　　听得贾环承诺“绝不会坐视不理”，薛姨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在宝钗和丫鬟的搀扶下，总算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兀自抽噎不止。

　　宝钗用绢子拭了拭眼角，强自镇定道：“多谢环兄弟…肯施以援手。不知…眼下该如何是好？应天府那边…”

　　贾环示意她们坐下，自己则踱步至窗前，沉吟片刻，方道：“姨妈，宝姐姐，此事棘手之处，不在应天府，而在…时机。”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

　　“薛大哥打死人命，证据确凿，按律当斩。此乃其一。

　　其二，此事发生在金陵，众目睽睽，难以遮掩。

　　其三，也是最要命的一点”

　　他声音压低，“贾府刚以‘大义灭亲’、‘整顿家风’之名赢得清誉圣心，转眼至亲便爆出此等恶行！

　　若处置不当，旁人会如何想？会否认为贾府此前所为乃是惺惺作态？会否质疑我贾家包庇亲族、徇私枉法？

　　届时，弹劾的奏章只怕立刻就会雪片般飞入都察院！不仅薛大哥性命难保，便是贾府，亦要受其牵连，前功尽弃！”

　　薛姨妈闻言，脸色更是惨白，几乎晕厥。宝钗亦是浑身一颤，贝齿紧咬下唇，显然也想到了此节，眼中绝望之色更浓。

　　贾政在一旁连连跺脚：“正是此理！正是此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贾环继续道：“因此，此事绝不能以势压人，强行遮掩，那无异于授人以柄，自取灭亡。

　　更不能置身事外，那于情于理不合，亦寒了亲戚之心。”

　　薛姨妈急道：“那…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蟠儿他…”

　　“姨妈稍安勿躁。”贾环抬手，“为今之计，唯有……‘以退为进’，‘依法周旋’。”

　　“以退为进？”宝钗眸光一闪，似有所悟。

　　“不错。”贾环颔首，“首先，薛家需立刻表态，绝不袒护！

　　姨妈需亲笔写下陈情函，递送应天府并金陵巡抚衙门，言明‘孽子薛蟠，顽劣成性，闯下大祸，国法昭昭，不敢徇私，恳请官府依律严惩，薛家绝无怨言’！

　　此函需言辞恳切，并迅速抄送副本至都察院备案。”

　　“什么？！”薛姨妈惊得几乎跳起来，“这…这不是把蟠儿往死里推吗？”

　　宝钗却一把拉住母亲，急道：“母亲！环兄弟此言有理！唯有如此，先撇清‘徇私’之嫌，方能争取转圜之机！否则，薛贾两家皆危！”

　　贾环赞赏地看了宝钗一眼，此女果然一点就透。

　　他继续道：“其次，立刻派得力之人，携重金赶赴金陵，不是去行贿官府，而是……安抚苦主，赔偿损失，力求取得苦主家属的‘谅解’！

　　记住，是‘赔偿’与‘恳求谅解’，而非威逼利诱！动作要快，要隐秘，更要显得诚心悔过！”

　　薛姨妈似懂非懂，宝钗却立刻明白：“若能求得苦主家属出具‘恳请从轻发落’的甘结，于法理上便可争取‘减等’之机！”

　　“正是。”贾环点头，“最后，才是动用关系。但绝非直接干预司法，而是……陈述实情。

　　我会设法，通过北静王府或周老先生等途径，向陛下及有司陈情，言明薛蟠虽罪无可赦，然其母寡居，薛家单传，其情可悯，且薛家悔过态度诚恳，已尽力弥补苦主，望法外开恩，留其一命。

　　但切记，一切需在‘依法’框架之下进行！”

　　他看向薛姨妈和宝钗，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姨妈，宝姐姐，此三策，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尤其前两条，是根基！

　　若薛家不能率先表态‘大义灭亲’，不能诚心求得苦主谅解，则后续一切努力皆为空谈，反招大祸！薛家…可能做到？”

　　薛姨妈已是六神无主，只看着宝钗。

　　宝钗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之色，重重颔首：

　　“能！母亲，事已至此，唯有听环兄弟的安排！女儿这就回去，协助母亲书写陈情函，并立刻安排可靠之人，携重金南下！”

　　贾环又道：“此事宜快不宜迟！陈情函今日之内必须发出！南下之人，亦要即刻启程！”

　　薛姨妈此刻也知别无他法，哭道：“都听…都听环哥儿的！”

　　贾政在一旁叹道：“也只能如此了…环儿，此事…便全权交由你操持吧！务必…务必小心谨慎！”

　　“儿子明白。”贾环拱手。

　　薛家母女千恩万谢，匆匆离去准备。

　　待她们走后，贾政忧心忡忡道：“环儿，此事…真有把握？那应天府尹，听说是个铁面人物…”

　　贾环目光幽深：“父亲，此事关键，不在府尹，而在圣心，在清议。

　　薛蟠之罪，无可辩驳。我们所能做的，并非推翻案情，而是…在国法与人情之间，寻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让陛下和朝臣们看到，薛家、贾府深知国法如山，绝不徇私，但又情有可原，罪不至绝嗣。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况且…北静王殿下刚赞我‘办事果决’，陛下亦觉我‘深知大体’。

　　若此事我处理得当，既保全亲戚情分，又不损国法威严，或许…更能彰显能力与担当。反之…”

　　贾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明白其中凶险与机遇并存，重重拍了拍贾环肩膀：“一切…小心！”

　　贾环点点头，眼中毫无波澜。

　　冰炭同炉，凶险无比。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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