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休沐

　　次日恰逢休沐，贾府因昨日贾环高升及武举圆满成功，又逢新妇史湘云初次正式归宁，府中一扫前些时日的阴霾，难得显出几分喜庆气氛。

　　贾母一早便吩咐下去，在荣庆堂设下家宴，一则为贾环贺喜，二则也算为湘云接风。

　　巳时刚过，贾环便至荣庆堂给贾母请安。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一件宝蓝暗纹锦袍，更显身姿挺拔，眉宇间虽带着连日操劳的倦色，精神却极好。

　　贾母见他进来，忙招手笑道：“环哥儿来了！快过来让老祖宗瞧瞧！昨日在宫里可还好？陛下没为难你吧？”

　　贾环上前行礼：“孙儿给老祖宗请安。劳老祖宗挂心，昨日一切顺利，陛下圣恩浩荡，并未为难。”

　　贾母拉他坐下，仔细端详，叹道：“瘦了些，定是这些日子累坏了！如今虽升了官，更要仔细身子才是！公务再忙，饭要按时吃，觉要安稳睡！”

　　又对鸳鸯道：“去把我那支老山参取来，给环哥儿带回去补补身子。”

　　贾环忙道：“孙儿年轻，不敢用如此贵重之物，老祖宗自己留着…”

　　贾母摆手：“给你就拿着！如今你担着朝廷重任，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说着，眼圈微红，“前番…前番那起子事，想想都后怕…你可千万要小心！”

　　正说着，贾政也来了，见贾环在此，面色缓和许多，难得温言道：“环儿来了。昨日…陛下跟前，应对得宜，为父…很是欣慰。”

　　贾环起身：“父亲过奖，儿子分内之事。”

　　陆续地，王夫人、邢夫人、尤氏、李纨并众姊妹都来了。王夫人见了贾环，只淡淡说了句“恭喜”，便不再多言。邢夫人倒是热络地夸赞了几句。

　　宝玉最后才懒洋洋地进来，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秋香色直裰，神色恹恹的，对贾环点了点头，便挨着贾母坐下，默默出神。

　　贾母知他心结未解，暗叹口气，也不好多说。

　　探春、惜春、迎春等向贾环道了喜。探春笑道：“如今该称环哥哥为‘贾郎中’了！真是给咱们家争气！”

　　贾环微笑：“三姐姐过奖。”

　　薛宝钗随薛姨妈一同到来，今日穿着一身蜜合色缕金百蝶穿花锦袄，端庄明丽。

　　她上前盈盈一礼，温声道：“恭喜环兄弟高升。日后身居要职，更需保重。”

　　贾环还礼：“谢宝姐姐。”

　　林黛玉来得稍迟，由紫鹃扶着，穿着一件月白绣竹梅绫袄，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她进来时，目光飞快地扫过贾环，见他安然无恙，眼底闪过一丝安心，随即垂下眼帘，轻声道：“给老祖宗、舅舅、舅母请安。”声音微带沙哑。

　　贾母忙道：“玉儿来了，快坐！听着声气不好，可是又咳嗽了？”

　　黛玉摇头：“劳老祖宗惦记，并无大碍。”她走到一旁坐下，并未特意与贾环说话，只安静地听着众人闲谈，偶尔掩口轻咳。

　　贾环见她气色不佳，便道：“林姐姐瞧着气色不佳，春日风大，还需仔细些。”

　　黛玉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颤一下，耳根微红，低声道：“谢…环兄弟关心，我无事。”便不再多言。

　　宝钗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手中帕子微微攥紧。

　　最后到来的是史湘云。她今日穿着大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打扮得甚是隆重，

　　脸上施了脂粉，却难掩眼底的憔悴与强撑的笑容，进来便爽朗笑道：“老祖宗！云儿来迟了！该打该打！”

　　贾母笑道：“云丫头来了！快过来坐！如今你可是我们家的新媳妇了！”

　　湘云与众人见了礼，轮到贾环时，她笑道：“还没恭喜环兄弟高升呢！日后咱们家，可全靠环兄弟撑门面了！”

　　贾环道：“云妹妹说笑了。”

　　湘云又走到宝玉身边坐下，推了他一下：“爱哥哥，怎地不理人？”

　　宝玉这才回过神，勉强笑了笑：“云妹妹。”语气却十分疏淡。

　　湘云眼中掠过一丝黯然，旋即又扬起笑脸，与贾母说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听着总有些空洞。

　　宴席摆上，众人依序落座。贾母自是欢喜，不住让人给贾环夹菜，又问些朝中之事，贾环拣些能说的答了，引得贾政也听得入神，不时插话问几句。

　　宴至中途，丫鬟们端上一道新炖的火腿鲜笋汤。热气腾腾，汤色乳白，甚是鲜美。

　　贾母笑道：“这是云丫头最爱吃的，快给她盛一碗。”

　　丫鬟便盛了一碗奉与湘云。湘云接过，刚拿起勺子，忽闻到那汤中油腻之气，胃中一阵翻江倒海，竟控制不住，猛地侧身干呕起来！

　　“呕…”

　　席间顿时一静！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云丫头！”贾母一惊，“这是怎么了？”

　　湘云呕得眼泪都出来了，摆摆手，脸色煞白：“没…没事…许是…许是昨日吃坏了东西…”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恶心。

　　王夫人眼中猛地一亮，似想到什么，忙对一旁嬷嬷道：“快！快去请王太医来！”

　　贾母也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莫非…莫非是…”

　　宝玉一脸茫然地看着湘云，又看看众人，似乎还没明白过来。

　　邢夫人、尤氏等已是面露喜色。探春、宝钗等未出阁的姑娘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黛玉看着湘云难受的样子，眼中露出同情之色。

　　贾环神色平静，心中却了然。若真是有喜，于贾府自是好事，于宝玉…或许能让他稍定心神，于湘云…在这府中的地位也能稳固些。

　　只是…这二人如此情形，这孩子来得…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多时，王太医请来了。隔帘诊脉后，王太医出来，满面笑容地对贾母、贾政、王夫人拱手道：

　　“恭喜老太君！恭喜老爷、太太！史大奶奶这是喜脉！已有一月有余了！胎象…略有些不稳，需好生静养，待老夫开几副安胎药便无大碍了！”

　　“果真？！”贾母喜得站起身来，连声道：“好！好！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贾家第四代，终于有后了！”忙对鸳鸯道：“快！重赏王太医！”

　　贾政亦是捻须微笑，难得开怀。王夫人更是喜上眉梢，看着湘云的眼神顿时亲热了许多，连声道：

　　“快扶奶奶回去歇着！仔细些！从今日起，一应饮食起居，皆按最高份例来！”

　　湘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抚着小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窘、茫然、无措…最终都化为一丝苦涩的复杂。她下意识地看向宝玉。

　　宝玉却怔在原地，脸上并无喜色，反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眼神空洞，喃喃道：

　　“有…有了？怎么会…怎么会…”猛地站起身，竟不顾礼仪，踉跄着冲了出去！

　　“宝玉！”

　　“二哥哥！”

　　众人惊呼！

　　贾母急道：“快！快跟去看看！别让他摔着！”

　　几个丫鬟婆子忙追了出去。

　　席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湘云脸色更加苍白，眼圈微微红了。

　　贾母忙安慰道：“云丫头别往心里去！宝玉那是高兴得糊涂了！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最要紧的是安心静养，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子！”

　　王夫人也道：“正是！你如今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湘云强笑着点点头：“谢老祖宗，谢太太。”

　　贾环见状，起身举杯道：“今日双喜临门，孙儿敬老祖宗一杯，恭贺老祖宗即将四世同堂！”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举杯道贺，总算将场面圆了过去。

　　宴席草草散去。贾环自回“韬略斋”处理公务。宝钗、黛玉等各自回院。

　　湘云被众人簇拥着送回怡红院，躺在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上，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手轻轻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百感交集，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这孩子…来得突然，更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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