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秘密开仓济乡邻

　　腊月二十三，小年。

　　北风呜咽着掠过百家镇光秃秃的树梢，卷起地上残存的积雪，砸在窗户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夜幕早早地笼罩下来，村子里少见灯火，一片死寂，只有风声愈发显得凄厉。

　　与外面世界的沉寂不同，公社大院最里间那间小会议室里，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异常凝重而紧张的气氛。

　　煤油灯的火苗被从门缝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围坐在桌旁的几个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诛皎坐在主位，脸色在跳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

　　他左手边是面容坚毅、掌管民兵的陈大壮，右手边是眉头紧锁、负责账目的老会计张满仓，对面则是神色肃穆的赵振华和李卫国。

　　这五人，是诛皎绝对信任的核心，也是知晓部分粮食储备秘密的人。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诛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外面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虽然我们公社情况稍好，但有些人家，特别是劳力少的、孩子多的、或者之前底子就薄的，光靠定额口粮和那点野菜，这个冬天……很难熬过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脸。

　　“我提议，开仓。”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让除了诛皎之外的四人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

　　开仓？在这个风声鹤唳、粮食比金子还珍贵的年月？

　　张满仓下意识地扶了扶老花镜，声音带着担忧：“诛社长，这……风险太大了！万一走漏风声，外面那些饿红了眼的人涌过来，我们这点家底，根本守不住！而且，上面要是追究起来……”

　　“老张说得对。”李卫国也沉声道，“咱们公社能自保，已经是天大的幸事。这时候开仓，就是出头椽子，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啊！”

　　陈大壮握紧了拳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带着民兵，能守住！谁敢来抢，我跟他们拼了！”但他眼神里也有一丝迟疑，守住一时可以，能守住源源不断闻风而来的饥民吗？

　　只有赵振华没说话，他看着诛皎，眼神复杂，他知道诛皎既然提出来，必然有他的道理和安排。

　　诛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点了点头。

　　“大家的顾虑，我都明白。守成，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但是，我们囤积粮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看着乡邻饿死在自己眼前，而无动于衷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我们百家镇能有一点存粮，靠的是全体社员几年的辛苦劳作，是集体的力量。这粮食，是百家镇的根，也是百家镇的魂。它应该用在刀刃上，用在救命的时候！”

　　“现在，就是救命的时候！”

　　他看向张满仓：“老张，账目上，能不能想办法？比如，以‘加工厂原料合理损耗’、‘试验田特殊补贴’或者……‘上级特批救济粮’的名义，走一笔账？”

　　张满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诛皎的意思，这是要给这批粮食一个“合法”的出处，哪怕只是账面上的。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缓缓点头：“如果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账目……可以做平。”

　　诛皎又看向陈大壮和李卫国：“发放不能公开。必须秘密进行。大壮，你挑选绝对可靠的民兵，负责夜间警戒和维持秩序，确保消息不会泄露。卫国叔，你负责摸排各生产队最困难的家庭名单，要准确，不能有遗漏，也不能引起太大动静。”

　　最后，他看向赵振华：“振华，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工人，负责从三号废弃砖窑那个储备点取粮，分量要准，包装要用最普通的麻袋，不能有任何标记。”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将风险降到了最低。

　　众人互相看了看，眼中的犹豫渐渐被决绝取代。

　　是啊，守着粮食看着人饿死，那和那些冷血的人有什么区别？诛社长敢担这个天大的干系，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干了！”陈大壮第一个表态，拳头砸在桌子上。

　　“听诛社长的！”李卫国和张满仓也重重点头。

　　赵振华更是直接站起身：“我这就去准备！”

　　当夜，子时。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极低。

　　百家镇各个村庄都沉浸在沉睡和饥寒交迫的梦魇中。

　　而在几个指定的、极其隐蔽的地点，如生产队的仓库后院、废弃的祠堂偏屋，一场无声的救援悄然展开。

　　陈大壮带着精选的民兵，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无声地潜伏在周围，警惕地注视着任何风吹草动。

　　李卫国拿着名单，低声核对着被悄悄唤醒、裹着破旧棉袄、脸上带着惊疑和难以置信神情的社员。

　　赵振华和工人们则从黑暗中现身，将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 silently and quickly地递到那些颤抖的手中。

　　“拿着，这是……上级特批的救济粮，不多，撑过这个年关。”李卫国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管好自己的嘴，谁要是说出去，以后一粒粮都没有！”

　　领到粮食的人，借着雪地微弱的光，看清了麻袋里那金黄的玉米碴子或掺着薯干的杂粮，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们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冰。

　　没有人问这粮食到底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是“上级特批”却要如此隐秘。

　　他们只知道，在这绝望的寒冬里，是诛社长，是公社，没有抛弃他们，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王老栓，一个老实巴交的光棍汉，抱着那袋对他来说如同性命般珍贵的粮食，腿一软，就要给黑暗中的赵振华跪下，被赵振华死死架住。

　　“快回去！藏好！省着点吃！”赵振华低声催促，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类似的场景，在几个秘密发放点同时发生。

　　整个过程，如同精密而沉默的军事行动，在风雪和夜色的掩护下，高效而隐秘地完成。

　　当最后一袋粮食发放完毕，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些怀抱粮食、蹒跚回家的背影，和那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的哽咽，证明着这个雪夜，发生了一场怎样关乎人性和生命的传递。

　　诛皎没有亲自去发放点，他站在公社大院最高处那间办公室的窗前，望着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风雪呼啸的村庄。

　　他看不见那些领到粮食的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弥漫在公社上空、令人窒息的绝望寒气，似乎被这无声的行动驱散了一丝，注入了一股微弱却顽强的暖流。

　　他知道，这么做风险极大。

　　但他更知道，有些事，必须做。

　　守护，不仅仅是守住仓库里的粮食，更是守住这方土地上的人心，守住那份名为“希望”的火种。

　　今夜之后，百家镇的人心，将凝聚如铁。

　　而这，将是他们度过接下来可能更加艰难岁月的最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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