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七天

　　接下来的七天，对瞿子龙而言，是浸透了愧疚、悲痛与反思的七日。

　　他们留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单元奎的伤势极其严重，全身遍布酷刑留下的新旧伤口，高烧反复，完全无法移动，必须留在肥市医院进行治疗和观察；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处理那场惨烈冲突所带来的、无法回避的沉重后果。

　　医院重症监护室外，消毒水的气味挥之不去。

　　康建军、林南等人轮番守候，每个人的脸色都如同窗外的阴天，沉郁而疲惫。

　　单元奎多次在昏迷中因剧痛而抽搐，呓语里夹杂着被拷打时的恐惧和见到瞿子龙前来救援时的激动。

　　每一次医生的病情通报，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瞿子龙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兄弟，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另一方面，肥市为此次事件中牺牲的十三位同志筹备了一场庄严而隆重的集体葬礼。这个数字，像一块千钧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尤其是瞿子龙，他坚持要参加，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哀悼，更是因为他将这场悲剧归咎于自己的鲁莽——如果当时能更冷静、计划更周详，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急于救人，或许就不会落入对方的圈套，造成如此巨大的、无法挽回的损失。

　　葬礼那日，天公亦垂泪，细雨霏霏。肥市革命公墓，青松肃立，哀乐低回。

　　二十三具覆盖着最庄严旗帜的灵柩一字排开，场面庄严肃穆，令人心碎。

　　省、市各级领导、社会各界代表以及无数闻讯赶来的市民，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人们胸戴白花，神情悲戚。

　　瞿子龙穿着一身沉重的黑色西装，站在队伍前列，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他望着那些曾经鲜活、如今却静静躺在棺木中的年轻面孔，听着他们亲属撕心裂肺的哭喊，身体微微颤抖。

　　康建军和林南默默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既是护卫，也是一种无言的支撑。

　　每一句悼词，每一声枪响，都像重锤敲击在瞿子龙的灵魂上。他深深地、一次又一次地向灵柩鞠躬。

　　其后，瞿子龙为十三名同志的家属各捐赠了十万元现金，这把肥市领导和家属们都整不会了，在这个万元户都凤毛麟角的时代，瞿总出手就百万，着实把大家都吓到了。

　　家属们感恩戴德，他们的家人穿上这身制服，为国为人民直面死亡的觉悟早已经深种他们心中，现在瞿子居然给他们了十万安家费，他们感觉值了，这无关金钱，而是家人的英勇付出得到真正的肯定。

　　然而，牺牲的人员里，有七人是不葬在肥市的。

　　其中包括英勇殉职的少尉王振国，以及明招从南方军区带来的六名精锐战士。他们的家属在巨大的悲痛中，提出了一个沉重而坚定的要求：希望将亲人的遗体带回各自老家安葬。 落叶归根，这是国人最朴素也是最深沉的情感。

　　对此，部队和地方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和支持。

　　明招强忍悲痛，亲自协调相关事宜，联系沿途军地双方，确保灵柩能够顺利、体面地“回家”。

　　运送灵柩的车辆分别从肥市出发，车前挂着黑纱和白花，在蒙蒙细雨中，缓缓驶向不同的方向，每一条路，都通往一个心碎的家庭和一片等待游子归来的故土。

　　瞿子龙站在殡仪馆门口，目送着一辆辆灵车消失在鹅毛大雪中，久久没有离开。这份血债，不仅记在梅花印身上，也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

　　七天后，单元奎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脱离生命危险，已转入普通病房继续治疗休养。

　　瞿子龙必须返回清江了，那里还有偌大的龙华集团和诸多事务等待处理。

　　临行前，瞿子龙再次来到医院，走到单元奎的病床前。单元奎的气色比前几天好了些，但依旧虚弱，身上缠满绷带。

　　瞿子龙俯下身，语气温和却坚定地叮嘱道：“大奎，什么都别想，就在这里安心养伤。需要什么，让建军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联系我。”

　　单元奎努力想撑起一点笑容，但终究因为虚弱和内心的沉重，只化作一个无力的点头。他看着瞿子龙，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老板千里驰援的深深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自责。

　　瞿子龙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转身对林南示意了一下，准备离开。这次回去，他只带了林南，而康建军、郑志龙和马峰被他留了下来。

　　“老板……” 就在瞿子龙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单元奎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瞿子龙脚步一顿，立刻转过身，看向单元奎。

　　单元奎的眼神闪烁，嘴唇嗫嚅，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被极大的顾虑压着，难以启齿。瞿子龙心里明白，单元奎身上肯定藏着关于梅花印、关于他家族血仇的大秘密，但基于对他的尊重，一直没逼问。但现在……

　　一旁的康建军看着单元奎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一股火气猛地窜了上来。他一步跨到床前，语气罕见的严厉，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焦灼：“大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为了救你，死了多少兄弟！王……振国他……连命都搭进去了！你以为这事完了吗？我告诉你，没完！梅花印那帮杂碎是什么德行你看不清吗？他们为什么盯着你们单家不放？为什么对你往死里折磨？他们想要什么？你不说清楚，他们就会像毒蛇一样，永远缠着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下次呢？下次他们再找上门，你还能这么走运吗？你弟弟妹妹怎么办？难道要等他们都出了事，你才肯开口吗？！”

　　康建军的话像一把把锤子，重重砸在单元奎的心上。他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急促起来。牺牲的同志、年幼无助的弟弟妹妹、梅花印的凶残……种种画面在他脑中疯狂交织。他痛苦地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

　　瞿子龙抬手制止了还想继续说话的康建军，走到床边，沉静地看着单元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大奎，建军话糙理不糙。我知道你有苦衷，有顾忌。但这件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私仇了。梅花印欠下了几十条人命债，这里面有你的家人，也有我们的战友。于公于私，这个仇，都必须报！你知道什么，说出来。天塌下来，有我，有龙华，有这么多兄弟给你顶着。只有把根子刨出来，才能永绝后患，才能真正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

　　单元奎猛地睁开眼，看着瞿子龙坚定而真诚的目光，又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康建军，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地开口了，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绝：

　　“老板……建军哥……我说……我都告诉你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痛苦和恐惧。

　　“梅花印……他们追着我们家不放……是因为……因为我爹临死前，偷偷塞给我妹的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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