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我死那天，写的最后一封信

　　山下的城市，在血月照耀下，如同一座浸泡在暗红血池中的钢铁坟场。

　　午夜零点，万籁俱寂，只有路灯在空旷的长街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昏黄光晕，像垂死者的最后喘息。

　　林昭踉跄独行。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像踩在碎裂的玻璃上，识海深处蔓延的裂痕，正随着他的脚步迸发出尖锐的、只有他能听见的哀嚎。

　　他手中紧握着一封纯白的信，信封的边缘，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那液体并非墨水，更像是某种活物，粘稠、温热，正贪婪地顺着他的指尖，试图爬满他的手掌。

　　【致林昭（已故）】。

　　信封上，是他亲手用自己的血写下的收件人。

　　胸腔内，那枚仙宫打卡器所化的青铜怀表剧烈震颤，不再是癫狂的合唱，而是化作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情感的单一声轨，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

　　“目标已定位：湖底仙宫心核。”

　　“最优路径演算中……警告：路径需穿越‘记忆回流带’，时间基准极度不稳定，存在因果湮灭风险。”

　　话音未落，一道携着凌厉风声的黑影从侧面巷道中电射而出，快得几乎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站住！”

　　是苏慕！

　　她俏脸煞白，眼中满是焦灼与恐惧，根本不给林昭任何反应时间，十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已如冰冷的探针，精准无比地、深深插入林昭后颈两侧微微凸起的、如同电缆束般的诡异神经突起！

　　那是仙宫之力改造他肉身时，留下的最显着痕迹——连接识海与现实的“因果天线”！

　　“嘶——！”

　　苏慕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当她那能触碰时间肌理的感知探入林昭体内的瞬间，一股颠倒错乱的恐怖洪流险些将她的意识当场撕碎！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林昭体内的时间线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疯狂倒流！

　　不是简单的快退，而是从根源上、从概念上开始崩解、逆转！

　　“你在被抹除！”苏慕的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得尖利，她死死扣住林昭的后颈，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血肉里，“你每往前走一步，你存在的‘过去’就在消失！再走下去，你会先于自己出生之前就彻底死去！不是死亡，是‘从未存在’！”

　　林昭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再是纯粹的鲜血，而是一口带着点点墨迹的浓稠黑血。

　　“那就……让我死一次。”他抬起头，那双本该被疯狂占据的眼瞳，此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嘴角咧开一个苍白的弧度，“看看……死人怎么改命。”

　　就在此刻，另一声绝望的咆哮在不远处炸响！

　　“啊啊啊——！！”

　　是紧随而来的赵炎！

　　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状若疯魔。

　　他那部屏幕早已碎裂的手机，此刻竟自动亮起，屏幕上赫然播放着一段从未有过的视频——

　　视频里，是他自己，一个年轻版的、意气风发的赵炎，正站在天台的边缘，脸上带着解脱的微笑。

　　而在他身后，他那位早已去世的母亲，正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脸上带着诡异的慈爱笑容，缓缓向他伸出手。

　　“儿子，”视频里，母亲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那封信……是你自己烧了它，没让妈妈寄出去啊……”

　　“不！这不是真的！！”赵炎双目赤红，一把抓起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那里面正循环播放着他母亲临终前留下的真实录音，内容却是截然相反的嘱托！

　　两个截然不同的“真实”在他脑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焚毁！

　　“他在说谎！那个视频是假的！”赵炎对着林昭的背影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是真的。”林昭的识海中，言无咎那古老而虚幻的残念悄然浮现，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或者说，曾经可能是真的。有人在利用那些‘未完成之信’的执念，为你编织一个又一个‘替身命运’。每一封被你拦截的信，都会在因果的背面，孵化出一个‘本该存在’的、走向毁灭的你。现在，这些‘替身’的命运，正在反噬你身边的人。”

　　同一时刻，城市最高的钟楼阴影中，沈砚静静伫立。

　　他摘下眼镜，那双符文流转的眼瞳漠然地注视着街头的一切，指尖轻轻抚过那柄早已断裂的古朴铜尺。

　　“因果闭环已经出现裂口。”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夜风吹散，“他已经不是第一个，妄图篡改终局的人了。”

　　湖边，那片早已成为禁区的废墟之地。

　　当林昭和强行搀扶着精神恍惚的赵炎、以及脸色惨白的苏慕抵达时，三人脚下的地面，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幽深狭长的缝隙。

　　缝隙之中，没有深渊，只有无尽的幽光在流转，仿佛由亿万个文字碎片汇聚而成的光之河。

　　这，就是通往仙宫心核的——“字脉通道”！

　　远在城市另一端的精神病院地下研究室里，白院长面前的数十个监控屏幕瞬间被雪花点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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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房间内所有的打印机、传真机都如同发疯般同时启动，疯狂地向外吐着白纸。

　　白院长抓起一张，瞳孔骤然收缩！

　　纸上，只有一行简洁而冰冷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文字：

　　【寄件人：林昭（已故）】

　　【主题：终止协议】

　　【抄送：万界因果律庭】

　　“这不是任务……这是传票！”白院长失声惊呼，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他在被未来的自己起诉！这是一场跨越时间的因果审判！”

　　林昭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了那道光之通道。

　　瞬间，天旋地转！

　　四周不再是土地与岩石，而是一面面望不到尽头的、光滑如镜的墙壁。

　　每一面镜子中，都映照出一个不同的林昭——

　　襁褓中，因先天不足而啼哭的婴孩；

　　跳湖前，那个满眼绝望与不甘的瘦削学生；

　　初次佩戴青铜怀表，被疯言疯语折磨得满地打滚的宿主；

　　甚至……还有一位白发苍苍、伏在古旧书案上，颤抖着写下最后一封信的老者……

　　成千上万个“林昭”，在无数面镜子中，同时张开嘴，对着通道中央的他，发出无声的、最恶毒的呐喊与诅咒！

　　“他们，都是因你强行改命，而被从时间线上抹除、彻底湮灭的‘原定人生’。”言无咎的声音在他识海中低语，带着前所未有的警告意味，“你走的每一步，都是踩在他们‘尸体’上！”

　　林昭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识海中的裂痕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撕碎。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无尽的怨念吞噬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再次扣住了他的后颈！

　　苏慕强行压下自己体内翻涌的气血，将自己所有的意志凝聚成一道情绪的锚链，死死拽住即将沉沦的林昭。

　　“你还记得陈胖子吗！”她声嘶力竭地喊道，“那个在烧烤摊，被你用一碗加了眼泪的面，从死亡线上哭回来的人！”

　　林昭涣散的瞳孔猛地一凝。

　　陈胖子……那个被生活压垮，准备自我了断的中年男人……

　　他颤抖着，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所以我……不能停。”

　　话音未落，整个字脉通道骤然剧烈晃动，仿佛即将塌陷！

　　前方，幽光汇聚的通道中，无数光点凭空浮现，迅速凝聚成型——那是一群铺天盖地的、翅膀上闪烁着文字的飞蛾！

　　千百封“被拒收之信”所化的怨念具象体！

　　每一只飞蛾的翅膀上，都清晰地镌刻着一个名字——“林小笺”、“赵炎的母亲”、“李慧（抑郁症患者的妻子）”……

　　它们发出尖锐的嘶鸣，化作一道灰色的洪流，疯狂地扑向林昭，试图从他的七窍钻入，啃食他的灵魂！

　　“滚开！”

　　林昭怒吼一声，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身前的虚空中用快到极致的速度，疾书下那三个早已烙印进他骨髓的短命血符！

　　“债——归——我——身！”

　　黑色的火焰自符文上腾起，瞬间形成一道扭曲的护盾，将飞蛾洪流死死挡在外面。

　　然而，代价是惨烈的。

　　符成的刹那，林昭左眼瞳孔中那枚代表着疯主权柄的双环齿轮，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咔嚓”脆响，一道狰狞的裂痕骤然浮现！

　　同时，他识海中那本《疯主法典》的一页，竟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捧冰冷的灰烬，飘散无踪！

　　他强行透支了“仙宫之主”的根基！

　　穿过飞蛾洪流的阻截，通道的尽头终于出现。

　　那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虚无的中央，静静漂浮着一座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悬浮石台。

　　石台之上，立着一个半透明的、仿佛由水晶雕琢而成的信箱。

　　信箱上，铭刻着一行古老的仙道符文——【收件人：林昭（未来）】。

　　就是这里了。

　　林昭拖着重伤之躯，一步步走向石台，颤抖着举起手中那封已经完全被暗红色液体浸透的信。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信箱投递口的刹那——

　　嗡！！！！

　　整座仙宫遗址，整片被封锁的时间裂隙，都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林昭怀中，那本残缺的生死簿不受控制地自行浮现，页面疯狂翻动，最终停在了空白的末页。

　　一行崭新的、燃烧着猩红火焰的警告，如鲜血般在其上显现：

　　【警告：宿主正在执行‘逆时投递’，已触发最高级因果悖论——若此信送达，宿主此生存在的‘因’将被彻底抹除，其‘果’（即当前存在）将从所有时间线、所有生灵记忆中，被永久删除。】

　　林昭的动作，停顿了。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身后泪流满面的苏慕，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声问道：“如果……如果这个世界都不再记得我……”

　　“你会不会……忘了那天在天台上……那场淋湿了所有人的雨？”

　　苏慕死死咬住嘴唇，鲜血从唇角溢出，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拼命地摇头，泪水决堤而下，哽咽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应：

　　“我不会……我用手……记下了你灵魂的温度。”

　　林昭笑了。

　　那是他进入仙宫以来，最释然、最纯粹的一个笑容。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松开手。

　　那封来自“已故者”的信，带着他所有的执念与疯狂，轻飘飘地落入了那个为“未来者”准备的信箱。

　　投递成功的瞬间，整个世界轰然陷入了绝对的、无边无际的漆黑。

　　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时间与空间，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吞噬。

　　唯有在那片无垠的虚无与死寂之中，信封落下的尾端，悄然燃起了一缕微弱却不灭的青色火焰，如同一支划破永夜的笔锋，坚定地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刻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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