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青禾村。

　　夕阳西下，如血般的光晕浸染着这片死寂之地，将断壁残垣染上一层苍凉的橘红。

　　干涸发黑的血迹蜿蜒在龟裂的泥土里，如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刻印在每一寸土地上，无声诉说着曾经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戮。

　　风掠过，卷起零星灰烬，在空中打着旋儿。

　　洁白、淡紫、绯红的曼陀罗花在风中无声摇曳，薄如蝉翼的花瓣在残阳下流转着妖异、迷离的光泽。

　　它们开得惊心动魄，簇簇拥拥铺满了每一个角落，绚烂至极.

　　可这份诡异的美却像淬了毒的匕首，尖锐地对比并映衬出这片死地的苍凉与无边的悲戚。

　　妖艳的花朵在废墟间肆意蔓延，仿佛在嘲笑着生命的脆弱，又似在祭奠着逝去的亡魂。

　　一道踉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荒芜的村口。

　　阿瑶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撕裂般的剧痛。

　　她拖着沉重的双腿，纤瘦的身子在萧瑟的风中摇摇欲坠。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跌跪在丛丛妖艳诡谲的曼陀罗花海之中，震得那脆弱的花瓣簌簌飘落，如同无数场破碎湮灭的梦境。

　　为了强行破开绝杀之阵——九转玄门阵，她已近乎耗尽了十之八九的修为。

　　虽有凤翎剑与妖丹的霸道加持，仍遭了阵法反噬重创，周身经脉如被烈焰反复灼烧，寸寸欲裂，剧痛难当。

　　她勉力掐了凝神诀，闭目调息，秀气的眉尖因极致长的痛楚而紧紧地蹙成一团，试图强行压下体内翻江倒海的刺痛和紊乱不堪、四处冲撞的气息。

　　待那阵撕心裂肺的锐痛稍稍缓和，她才颤抖着取出一枚莹润的丹药——灵愈丹。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微弱的暖流，勉强护住心脉，让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稍稍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这便是你自幼生长的村落？”识海深处，夕瑶的声音悠悠传来，清冷空灵，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缥缈与疏离。

　　“嗯。”阿瑶的应答轻若游丝。

　　她抬起沉重的眼帘，杏眸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霭。

　　目光所及，是破碎凌乱的回忆碎片，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口，带来绵密的刺痛。

　　半晌，她颤巍巍地、极其勉强地站起身，步履蹒跚虚浮，却异常固执地朝着村落后方那片寂静的山坡一步步挪去。

　　在肆意蔓延的曼陀罗花海深处，一座座荒凉孤寂的坟茔沉默地矗立着，显得格外刺目、凄清，如同大地上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她最终停在一块爬满暗绿青苔、却字迹依稀可辨的粗糙石碑前 —— 那是阿爹阿娘的合葬墓。

　　少女笔直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可她仿佛完全感觉不到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阿爹，阿娘……女儿回来了。”她伸出颤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墓碑上冰冷的刻字。

　　“我替你们……报仇了。”少女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哽咽起来，眼中浮起朦胧的水雾，又被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行压下，硬生生逼退回去，只留下通红的眼眶，“我亲手……杀了沈若初……终于，终于为你们，为青禾村每一个人，报仇了。”

　　四野空寂，唯有呜咽的风声穿过残垣与花叶之间，发出“嘶嘶”的哀鸣，似无数亡灵在共同恸哭，又似天地在同悲。

　　「夙愿已偿，仇敌伏诛……此刻，你心中可有一丝快意或是酣畅？」夕瑶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带着几分淡漠，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却厚重的冰障，冷得听不出半分情绪波澜。

　　「没有……」阿瑶的声音飘忽得如同即将散入风中的轻烟，「没有半分酣畅，也未曾感到丝毫解脱。只觉得……空茫。”

　　她微微仰起脸，任由夕阳余晖洒落她有些透明的面容，眼眸中映照着残阳的血色，“夕瑶，我好想念阿爹和阿娘，他们很爱我。”

　　“小时候，阿爹总爱将我扛在他宽厚的肩头，带我去村口看最美的落日。阿娘手最巧了，会绣最好看的荷包……”

　　不知何时，她颤抖的掌心中，出现了一只陈旧褪色、边缘染着深褐血痕的荷包。这是阿娘亲手为她缝制，里面装着求来的平安符。

　　如今，这已是她存在于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念想。

　　“村里的人……也都很好，他们很善良。王婶会塞给我刚蒸好的、冒着热气的白馍馍，还慈爱地笑着说我这丫头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隔壁的李叔手特别巧，会用那些普通的竹篾给我编出活灵活现的蛐蛐笼子。”

　　“还有那个总是流着鼻涕的小石头，最爱跟在我身后，脆生生地喊我‘阿瑶姐姐’，把他捡到的所有觉得好看的石子宝贝似的都送给我……”

　　阿瑶的双眸中恍惚间闪烁起一丝微弱的追忆，那些鲜活的、温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一一飞速闪过，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

　　可下一秒，所有的温馨画面骤然碎裂，变成了他们倒在血泊之中的惨烈模样。

　　“可是，皆因我之故…… 他们全都死了。若不是沈若初为了逼我现身、为了抓我，若不是我当初无能，没能保护好他们……”少女的声音骤然低落下去，浸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蚀骨的自责。

　　“我为他们报了仇，我杀了沈若初，可是……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她重复着这句锥心刺骨的话，像是在麻木地提醒自己这个残酷的事实，又像是在向眼前冰冷沉默的墓碑做无用的诉说。

　　阿瑶抬手，紧紧按在自己空落落的胸口处，那里的剧痛远胜于身上的任何一道伤口—— 那是失去至亲至爱后留下的永恒空洞。

　　血仇已报，她却像断线的纸鸢，在滔天巨浪中漂浮，再也寻不到归去的岸，连存在的意义似乎都变得模糊。

　　她缓缓阖上双眼，浓密的长睫在精致的小脸上投下两弯淡淡的阴影，沾染着泪珠，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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