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纸醉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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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霜的翠帷马车刚转出村口,舒玉就像只撒欢的兔子蹿回正房。小丫头羊角辫上还粘着饴糖丝儿,绣鞋尖踢飞了晾在墙根的竹筛子,惊得糯米叼着半截鸡骨头逃上房梁。

  “啪!”

  舒玉把最后一笔描红甩在沙盘上,细沙溅了糯米满头。白狐炸着毛蹿上房梁,尾巴扫落的灰尘给“忠孝传家”四个字镀了个边。

  “阿爷我写完啦!”

  小丫头蹦起来就往柴房冲,羊角辫上沾的墨汁在晨光里甩出串黑珍珠。杨老爹的烟袋锅追着她背影喊:

  “仔细火烛......”

  话音未落,柴房里已经传来“哗啦\"”的舀水声。

  “构树皮三成,麻秆四成,桑枝两成,麦秸一成......”

  舒玉蹲在陶缸前念念有词,木勺搅得纸浆泛起涟漪。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纸浆表面织出细密的光网,活像铺了层金箔。五个陶缸整齐列队,纸浆颜色从象牙白到浅褐渐变,乍看像是打翻的颜料盘。

  不同配比的纸浆在陶缸里列队待检。舒玉举着竹尺挨个戳过去,活像检阅三军的女将军:

  “三号太稀,七号太稠,十二号......噫!这麦秸没煮透!”

  糯米蹲在窗台舔爪子,金瞳里映着小主人癫狂的身影——舒玉正把构树皮和麻秆纤维往石臼里塞,捣衣杵抡得虎虎生风,活脱脱在练打狗棒法。

  “毛毛!吃饭了!”

  颜氏的嗓门惊飞了檐下春燕。舒玉头也不抬地应着

  “马上!”

  手上的竹帘却稳稳抄起团云絮似的浆液。水珠顺着帘缝滴答成线,在青砖地上画出歪扭的八卦图。

  “小祖宗!都吃完了就剩你了!”

  颜氏第三次拍着柴房门时,正撞见舒玉举着竹帘对光端详。纸膜在晨风里颤巍巍晃动,薄得能透出小丫头鼻尖的汗珠。老太太抄起烧火棍敲门槛:

  “捣鼓什么破烂玩意呢!”

  “阿奶,我可能要成功了!”

  舒玉头也不回的举起竹帘,

  “这纸浆能看着就匀,没准儿纸能透光呢!”

  “透你个大头鬼!”

  颜氏作势要拆了柴房的破门,

  “昨儿玩的不着家晌饭热了三遍,今儿又想......”

  “杨!舒!玉!”

  颜氏叉腰堵在门口,围裙上还沾着葱花,

  “你要学道士辟谷不成?”

  “阿奶再等等!这帘纸......”

  “等个球!”

  老太太抄起烧火棍就要拆门框,

  “信不信老婆子把这破门卸了当柴烧?”

  “由她去吧。”

  杨老爹的烟袋锅及时架住烧火棍,

  “由她?由她不得上天摘月亮?”

  “当年我读书时,不也三天三夜不挪窝?”

  老头儿眯眼瞅了瞅和纸浆奋斗的舒玉,忽然从袖中摸出块松烟墨:

  “等你弄好了,阿爷用这个试试。”

  日头偏西时,舒玉终于把五缸纸浆都抄成了坯。小丫头瘫坐在柴堆上,中衣后背洇出个\"川\"字,发梢还粘着片构树皮。晾纸架上,五色纸坯排成一字长蛇阵,乍看像是晒着一排咸菜干。

  “咕——”

  肚子的抗议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舒玉蹑手蹑脚摸进灶房,正撞见颜氏举着锅铲训暗卫甲:

  “说了八百遍,炝锅要等油烧热了......”

  “阿奶~”

  舒玉扯着猫儿似的嗓子往颜氏身上蹭,

  “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牛没有,牛粪要不要?”

  颜氏甩开黏糊糊的小手,锅铲敲得铁锅“铛铛”响,

  “热了三回的烩菜,喂狗都不吃!”

  小丫头眼珠一转,突然捂着肚子摇摇晃晃:

  “哎呦喂!肚子饿的心口疼......”

  “少来这套!”

  颜氏叉着腰冷笑,

  “上回装肚子疼偷糖吃,当阿奶老糊涂了?”

  话虽如此,老太太掀锅盖的手却抖了抖——笼屉里温着的杂粮馍还冒着热气。

  “阿奶最好了!”

  舒玉泥鳅似的钻过颜氏腋下,抓起馍馍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也不松手,活像只护食的狸花猫。油汪汪的嘴角沾着菜渣,还不忘冲颜氏眨巴葡萄眼:

  “阿奶的烩菜比醉仙楼的八宝鸭还香!”

  “吃你的吧!”

  颜氏往她碗里扣了勺蛋羹,绷不住的笑纹从眼角漾到嘴角,

  “慢些!仔细噎着!”

  暮色漫过窗棂时,柴房里又晃起灯火。舒玉举着油灯端详纸坯,鼻尖几乎贴到纸面上。糯米蹲在梁上舔爪子,金瞳里映出小丫头魔怔似的嘀咕:

  “纤维走向均匀......干燥速度......”

  更鼓敲过三响,杨老爹披着衣裳来逮人。推开柴房门时,正见舒玉四仰八叉睡在麦秸堆里,怀里还搂着块捣衣杵。老头儿摇头轻笑,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惊醒了梁上打盹的糯米。

  五更鸡鸣撕破晨雾,舒玉顶着鸡窝头冲进柴房。晾纸架上的纸坯干的正好,边缘微微卷起,像极了前世的蛋卷酥皮。

  “祖宗保佑......”

  小丫头搓着手凑近竹帘,指尖刚触到纸边就裂了道口子。接连三张都在揭纸时碎成雪花,惊得糯米炸毛逃窜。

  “深呼吸......”

  “放轻松……会成功的…”

  舒玉努力的闭目调息压下心中的烦躁,再睁眼时眸光清亮如泉。竹刀沿帘边轻挑,手腕翻转似蝶穿花——半透明的纸膜如蝉蜕般缓缓剥离,晨光透过纸面洒下朦胧光晕。

  “成了!”

  尖叫惊得老母鸡扑棱上墙头。舒玉举着战利品满院疯跑,纸页在晨风里哗啦作响,活像面胜利的旗帜。路过的周贵差点被糊一脸,揉着眼直嘟囔:

  “小东家怎么了?”

  “您就当我中奖了!

  舒玉把纸拍在颜氏揉面的案板上,

  “阿奶快看!我造出来纸了!能写字呢!”

  颜氏将信将疑地捻了捻,老茧刮得纸面“沙沙”响:

  “倒是比擦腚的土坷垃强些。”

  杨老爹闻声赶来,烟锅里的火星子簌簌直落。几乎要秃了狼毫蘸墨挥洒,笔尖过处竟无半点晕染,“忠孝传家”四字力透纸背,惊得颜氏擀面杖都掉了。

  “就是硬了点......不够白也不够柔韧……擦的时候可能不舒服…”

  舒玉蹭着纸面嘀咕,忽然福至心灵,

  “晒的时候喷些米浆试试?”

  “败家玩意儿!”

  颜氏抄起笤帚追打,

  “粮食都敢糟践!”

  小丫头带着快活的笑声抱头鼠窜,羊角辫上还粘着片纸屑。逃到枣树下时忽地转身,举着纸页当盾牌:

  “阿奶息怒!等我在改改配方!等孙儿造出雪白柔软的擦屁股纸,紧着您用!”

  晨风掠过晾衣绳,惊飞了偷食的麻雀。杨老爹望着追逐的祖孙俩,烟袋锅敲出串欢快的节奏。柴房梁上,糯米舔了舔爪子,金瞳里映着满架轻颤的纸页——像是春风捎来了未来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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