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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路边芳草捡不得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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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爹,您说这事儿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谋算?”

  元娘给舒婷换着尿布,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难说。”

  杨老爹望着葡萄架方向,

  “那少年看着文弱,行事却步步紧逼。不像个善茬!”

  正说着,舒玉磨磨蹭蹭进来了,头发还滴着水,活像只刚洗完澡的小猫。

  “过来。”

  杨老爹沉下脸。

  舒玉挪着小碎步过去,往杨老爹身边一蹭:

  “阿爷......”

  “别撒娇。”

  杨老爹敲了敲她的脑袋,

  “说说,怎么回事?”

  舒玉便把河边救人、少年追车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补了句:“我真没许他什么,谁知道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既是救命之恩,收留几日也无妨。”

  颜氏端着姜汤进来,“只是得问清楚来历。”

  “我去问。”

  元娘把舒婷交给刘秀芝,转身去了偏房。

  偏房里,少年已经换上了杨大川的旧衣裳,虽然不合身,却干净整洁。

  “你叫什么?”

  元娘坐在桌前,语气温和。

  “顾九。”

  少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为何落水?”

  “家中遭难,走投无路,想寻短见。”

  顾九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既如此,为何又追着我们不放?”

  “恩人救了我,我、我无以为报......”

  顾九的耳朵红了,

  “想留在恩人身边,做牛做马。”

  元娘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你这孩子,倒是实心眼。”

  “夫人......”

  顾九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这样吧,你暂且留在府上,做个书童。”

  元娘想了想,“等你家人找来了,再做打算。”

  “谢夫人!”

  顾九又要下跪,被元娘拦住了。

  正堂里,舒玉捧着姜汤直撇嘴:

  “留下?阿爷是不是太心软了?这种居心不良的人……”

  “人都救了,总不能再扔出去。”

  杨老爹瞪了她一眼,

  “再说,放在眼下才能知道他在谋算什么。”

  这时,元娘带着顾九进来了。杨老爹对着账簿直皱眉,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舒玉,又瞅瞅站在门口的少年,沉声道:

  “说说吧,怎么回事?”

  少年“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砖上:

  “恩人救了在下,在下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伺候恩人一家。”

  舒玉翻了个白眼:

  “我缺人?”

  杨老爹却抬手止住她,目光落在少年的鞋上——那是双千层底布鞋,鞋头绣着云纹,虽旧却干净,分明是富家子弟的做派。

  “你家在哪儿?”

  “在......在南边。”

  少年咬着唇,“父母双亡,家宅被占,只能流浪。”

  杨老爹沉吟片刻:

  “既如此,先住下吧。明日写个身契,算我杨家雇的伙计,月钱五十文。”

  舒玉急了:“阿爷!”

  “就这样。”

  杨老爹敲了敲烟袋锅,

  “天色不早,先吃饭吧。”

  暮色漫过葡萄架时,八仙桌上的油灯\"噗\"地爆了个灯花。杨家正堂飘起勾人的饭菜香。八仙桌上摞着冒尖的酱肉包,周婆子端来最后一盆萝卜羊肉汤,油花儿在烛光里泛着金光。顾九捧着粗瓷碗缩在条凳边沿,细白手指被热汤熏得泛红。颜氏夹了块红烧肉往他碗里摞:

  “多吃些,瞧这瘦得跟豆芽似的!”

  “谢、谢老夫人......”

  少年喉头滚了滚,清瘦的脸颊在灯下泛着玉色。红烧肉颤巍巍从筷尖滑落,在汤碗里溅起朵油花。

  舒玉突然把碗筷往桌上一撂:

  “阿奶偏心!往日我想多吃块肉都得讨半天!”

  羊角辫上的红绳扫过顾九手背,惊得他慌忙缩手。

  “你这丫头!”

  颜氏笑骂着往她碗里扣了勺蛋羹,

  “顾小哥是客,自然要......”

  “客?”

  舒玉用竹筷戳着蛋羹,金黄的表面顿时千疮百孔,

  “分明是牛皮糖成精!”

  她故意把饭嚼得震天响,余光瞥见顾九正把红烧肉夹给秀秀。

  元娘突然轻咳一声:

  “顾小哥哪里人?听口音不像北地的。”

  烛火在她银簪上跳了跳,映得顾九睫影乱颤。

  “南边......苏州府。”

  少年声如蚊蚋,筷子尖在蛋羹上戳出个小坑。舒婷突然“哇”地吐出个奶泡泡,肉手精准拍在顾九手背上,惊得他差点打翻汤碗。

  杨大川举着酒碗打圆场:

  “苏州好地方!听说......”

  “听说醉仙楼新来了个苏州厨子?”

  舒玉突然截过话头,葡萄眼瞪得溜圆,

  “做的松鼠鳜鱼要价三两银子呢!顾公子想必常吃?”

  “毛毛!”

  元娘瞪了她一眼,转头对顾九笑道,

  “别理她,快吃。”

  顾九慌忙点头,耳尖红得快滴血,却在触及舒玉审视的目光时,指尖微微发抖。

  “装模作样。”

  舒玉对着那道清瘦背影翻白眼,冷不防被元娘塞了满嘴腌萝卜。

  暮色染透窗纸时,暗卫甲拎着铺盖往西厢去。顾九抱着杨大江的旧棉袄杵在廊下,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活像根插在青砖缝里的竹签。

  “杵着作甚?”

  暗卫乙踹开房门,玄色短打沾着夜露,

  “屋里大炕能睡五个人,你们南边人睡不惯热炕,你睡炕尾吧。”

  顾九脚下一软差点跌倒,暗卫甲慌忙去扶,指尖触到少年单薄的肩胛时突然僵住——这骨头架子,怎的如此纤细?

  “小姐!”

  顾九跑回正堂突然跪倒在地,少年嗓音裹着夜露,忽然抬手扯开发带。墨发如瀑垂落肩头,在月光里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院霎时静得能听见露珠坠地声。舒婷的拨浪鼓\"咚\"地砸在青砖上,奶团子瞪着葡萄眼直拍手:

  “咿呀!”(大变活人呐!)

  顾九跪在碎银般的月光里,月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

  “顾九欺瞒恩公,实乃女儿身......”

  “我艹!”

  舒玉从廊柱后蹦出来,羊角辫上的铃铛叮当乱响,

  “你你你......你男扮女装!”

  “是女扮男装。”

  刘秀芝抱着一堆衣裳悠悠的说道。颜氏拿着抹布冲出来时,正撞见顾九流着泪解释:

  “流亡路上多有不便,才出此下策......”

  泪珠顺着瓷白脸颊滚落,在青砖上碎成八瓣。

  “实在没找到机会说明,并非有意欺骗恩人一家。”

  “好个没机会!”

  舒玉绕着她转圈,

  “从河边追到家里,装可怜博同情,你这心机可真够深的!”

  “我……”

  顾九攥着衣角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

  “我也是迫不得已……”

  颜氏连忙扶起顾九,上下打量:

  “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遭了多少罪啊。”

  转头又瞪舒玉,

  “别咋咋呼呼的,好好听人家说。”

  舒玉气鼓鼓地坐下,嘴里嘟囔: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顾九绝非故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颜氏连忙扶起她,用帕子擦去她额角的红印:

  “傻孩子,早说便是,何苦遭这罪?”

  顾九抬头,眼里噙着泪:

  “怕恩人嫌弃民女是女子,不肯收留……”

  “嫌弃?”

  颜氏瞪了舒玉一眼,

  “你抬眼瞅瞅,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娃。”

  舒玉翻了个白眼,却在触及顾九愧疚的目光时,莫名有些心虚。

  杨老爹敲了敲烟袋锅:

  “你的身份,可会给我家招来祸端?”

  顾九猛地摇头,指尖攥紧了衣角:

  “民女家中……家中已无亲人,只剩我一人飘零……”

  她忽然哽咽,

  “至于其他……实在不便细说。”

  杨老爹盯着她颤抖的肩膀,沉默片刻:

  “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有朝一日牵连到我杨家……”

  “顾九自会离去,绝不拖累恩人!”

  顾九再次磕头,眼泪摔成碎末落在青砖上,像撒了把星星。

  颜氏拉着顾九的手直叹气:

  “既然是女娃,就住在西厢吧,跟周婆子她们作伴。”

  顾九却咬着唇摇头:

  “顾九想……想跟着小姐,给她守夜。”

  “啥?”

  舒玉惊得差点咬了舌头,

  “我要你守什么夜?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顾九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顾九……奴婢想报答小姐救命之恩,别无他意。”

  “报答?”

  舒玉抱着胳膊冷笑,

  “怎么报答?半夜起来替我出恭吗?”

  顾九的脸涨得通红:

  “奴婢可以……可以帮小姐梳头、磨墨……”

  “得了吧!”

  舒玉转身就走,

  “我可消受不起!”

  颜氏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又转向顾九:

  “这孩子脾气倔,你别介意。”

  “让她住耳房外间。”杨老爹突然发话,

  “毛毛屋里不是有张贵妃榻?”

  “我不!”舒玉扒着房梁尖叫,“谁知道她半夜会不会捅人!”

  顾九突然抄起剪刀,惊得暗卫甲剑已出鞘。却见寒光闪过,一缕青丝飘然落地:\"顾九若有异心,犹如此发!\"

  “好!”

  钱师父突然抚掌,

  “这丫头合该去梨园唱戏,招数够多的!”

  最后还是颜氏拍板定音。老太太把铜盆往地上一墩:

  “都别闹了,就睡耳房!

  她突然揪住舒玉的耳朵,

  “再闹腾老婆子把你的小耳朵片了下酒!”

  舒玉瞪了顾九一眼,气呼呼地回了耳房。顾九赶紧跟上,一路低头,像只做错事的小兽。

  耳房里,舒玉往床上一坐,没好气地说:

  “说吧,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顾九站在床边,手指绞着衣角:

  “小姐,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只是太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害怕?”

  舒玉挑眉,

  “你一个人女扮男装千里迢迢从苏州跑到北地来,还怕什么?”

  顾九的眼泪又掉下来,

  是夜,舒玉裹着棉被蛄蛹成蚕蛹。拔步床外的贵妃榻上,顾九和衣而卧,月光漏过纱帐,在她脸上投下枝桠的暗影。

  前院正房,颜氏对着铜镜叹气:

  “这顾九,看着文文弱弱的,倒挺有主意。”

  杨老爹磕了磕烟袋:

  “人心难测,且看着吧。”

  颜氏转头看他:

  “你呀,就是太谨慎。”

  杨老爹笑了:

  “谨慎些好,尤其是对来历不明的人。”

  夜深了,耳房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舒玉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的蛛网,怎么也睡不着。她偷偷转头,顾九已经睡的四仰八叉,被人抬走怕是都醒不了。舒玉忍不住笑了,心里的警惕也消了几分。

  窗外,月光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这一夜,有人辗转难眠,有人心怀忐忑,唯有舒婷,在摇篮里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个奶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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