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祸福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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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将野人沟染成金红色时,杨家院门被拍得震天响。颜氏冲出正房,正撞见刘秀芝倚着骡车冲她傻笑——这丫头发髻歪成鸡窝,衣襟上沾着可疑的褐色污渍,可那双杏眼亮得能点灯。

  “阿娘!”

  刘秀芝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您瞧,全须全尾的!”

  颜氏抄起笤帚疙瘩就往她屁股上抽:

  “作死的丫头!清早出了门太阳都落山了才......”

  笤帚扬到半空突然顿住,老太太鼻子抽了抽,

  “哪来的血腥味?”

  暗卫乙从车辕后探出脑袋,玄色短打上凝着暗红血渍:

  “东家,今儿可热闹了......”

  “你受伤了?!”

  杨大川扑上来就要扒他衣裳,被暗卫乙双手抱着胸口一肘子顶开:

  “不是我的血!”

  原来晌午收摊时,锦衣男子摇着折扇假说要订一千个包子凑近刘秀芝:

  “小娘子这般好颜色,怎的抛头露面......”

  话音未落,暗卫乙的杀猪刀已架在他颈间。正要发作,忽见马车帘缝里飘出半截绣着字的帕子。

  “那厮还想狡辩,被我一拳打掉了门牙!”

  暗卫乙得意地比划着,

  “车里绑着俩小娘子,麻绳勒得手腕都青了!”

  刘秀芝掀开车帘时,穿鹅黄襦裙的姑娘正用簪子戳车窗,刘秀芝生怕那姑娘误会自己和那登徒子是一伙儿的,忙不迭介绍着自己:

  “姑娘莫怕,我是杨家包子铺的。你且忍忍,我这就给你解开!”

  姑娘嘴里的破布刚取出来就喊:

  “我爹是王县丞!求你送我回去吧!”

  另一个昏迷的翠衫少女腕上戴着赤金缠丝镯,暗卫乙一眼认出是太原府齐家的印记。

  “王县丞和齐家夫人带着家丁赶来时,那登徒子吓得尿了裤子!”

  刘秀芝笑得前仰后合,

  “齐家更阔气,非得给咱两车谢礼——绸缎、药材、米面,还有这个!”

  她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檀木匣,里头躺着支嵌红宝石的金步摇。

  颜氏却把匣子往桌上一拍:

  “再金贵能有命金贵?万一有个好歹......”

  “阿娘教训的是。”

  刘秀芝突然敛了笑,郑重其事朝二老福了福,

  “之前是秀芝的不是,往后绝不敢逞强了。”

  正说着,元娘抱着舒婷从正房出来,眼泡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刘秀芝逗弄孩子的动作猛地顿住:

  “嫂嫂这是......”

  “大江哥,毛毛晌午心口疼得打滚......”

  元娘话没说完又哽咽起来。

  杨大江和刘秀芝等人呼啦啦涌进正房,却见舒玉四仰八叉睡得香甜,小嘴还吧唧着梦话:

  “构树皮......桑树......”

  杨老爹凑近细看,孙女脸蛋红扑扑的,鼻尖沁着细汗,活像只熟透的苹果。

  “早起还好好的......”

  刘秀芝指尖都在颤,

  “我走时还吃了两个肉包......”

  “脉象虚浮,明儿得找王大夫好生瞧瞧。”

  杨老爹烟锅敲得炕沿火星四溅,

  “都出去吧,让孩子好好休息……”

  “老大媳妇,给孩子收拾些换洗衣裳。”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灶棚里就亮起三盏灯笼。颜氏揉面的手直抖,面剂子摔得案板砰砰响;元娘剁馅的菜刀几次劈空,差点剁了自己手指;刘秀芝蹲在灶口添柴,火苗蹿出灶膛燎了刘海都不曾察觉。颜氏掀蒸笼的手直抖,白雾腾起时,舒玉最爱的小黄鱼包子正冲她咧嘴——今儿特意包的,鱼眼睛还是两粒黑豆。

  “装食盒带着。”

  老太太抹了把脸,

  “万一孩子醒了想吃一口呢......”

  “这火候......”

  钱师父瘸着腿摸进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三个女人六只肿眼泡,活像被马蜂蜇了的兔子。

  蒸笼摞到第七层时,天际泛起鱼肚白。杨大川套好里正家的青帷骡车,车帘特意换成厚实的蓝粗布。舒玉被裹成蚕蛹抱上车时还在嘟囔:

  “阿爷,我要吃张家阿爷的糖画......”

  “买!买大个的!”

  杨老爹甩鞭子的手都在颤。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惊飞了老枣树上栖息的麻雀。舒玉裹着元娘的妆花斗篷昏睡,小脸陷在狐毛领里,活像只病恹恹的奶猫。

  “咿呀!”

  舒婷突然揪住姐姐的头发,奶香味的口水糊了她满脸。

  “松手!”

  元娘急得去掰闺女手指头,

  “姐姐难受着呢......”

  “让她揪。”

  杨大江突然出声,

  “往常揪头发准醒。”

  说也奇怪,舒玉睫毛颤了颤,竟真的睁了眼。小丫头望着车顶流苏发呆,突然冒出一句:

  “阿爹,这是去哪儿啊?”

  “醒了!”

  杨大江声音都劈了,

  “咱去县里逛逛……”

  辰时的县集刚支起摊子,杨家骡车已停在济世堂门前。王大夫搭脉的手直哆嗦——看诊的榻上躺着粉雕玉琢的女娃,榻边围着的男女老少足有七八个,还有个襁褓里的奶娃娃在咿呀助威。

  “脉象虚浮,有忧思过度之兆......”老郎中捋着山羊须沉吟,

  “怕是受了惊吓,先开些安神的......”

  “您再仔细瞧瞧!”

  颜氏急得手里的帕子都要搅烂了,

  “孩子疼得满地打滚呢!”

  舒玉突然“扑哧”笑出声:

  “阿奶,我就是熬了一晚又吓了一跳,我现在能胸口碎大石!”

  说着就要掀被子,被元娘一把按住。

  “小娃娃家家的,哪来那么多心事!”

  老郎中笔走龙蛇开方子,嘴里也没留情:

  “闲事少操心,否则有夭寿之相......”

  王大夫的银针在晨光下泛着寒光。舒玉盯着那排长针咽口水:

  “其实我......”

  “莫怕。”

  老大夫笑得像尊弥勒佛,

  “老夫扎针不疼。”

  “不是...”

  舒玉往后缩了缩,

  “我想如厕......”

  满屋哄笑中,小丫头逃也似的往外蹿,哪还有半分病容。元娘追到廊下时,舒玉正扒着水缸嚷:

  “阿娘,我全好啦!”

  “装病是要挨揍的。”

  刘秀芝举着竹条阴恻恻冒出来,将舒玉夹在了腋下带了回去。

  “轻点!”

  到底是没躲过被王大夫用银针扎成了刺猬,王大夫交代这针要扎半个月,舒玉听着就崩溃了,心里盘算着:

  “扎半个月会不会把我扎漏气了!”

  “咕——”

  刚施完针舒玉的肚子适时唱起空城计。一直缩在角落的暗卫甲突然窜出去,回来时举着糖画、肉包、糖葫芦,活像棵行走的零食树。

  “我要吃那个!”

  舒玉指着糖画眼睛发亮。杨老爹忙不迭递上糖画,看孙女啃得满脸糖渣,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从医馆出来时已近晌午,王县丞的小厮早等在门口,骡车跟着拐进县衙后巷。王县丞夫人早候在角门,见着刘秀芝就扑上来:

  “恩人呐!您救了我的命啊!”

  “霜儿想亲自道谢......”

  穿鹅黄襦裙的姑娘从影壁后转出,腕上金镯叮当脆响:

  “那日多谢婶子......”

  话没说完突然瞪圆了眼,

  “舒玉!妹妹……”

  舒玉从糖画里抬头,嘴角还粘着糖渣:

  “霜姐姐!”

  县丞夫人得知解了王霜郁郁寡欢的狐狸是舒玉送来的,王霜与舒玉早是旧相识乐的直拍手,直道:

  “原是一家人,可真是凑了巧了!”

  “快!把窖藏的蜜饯都装上!”

  王夫人风风火火指挥丫鬟,

  “还有前日得的阿胶......”

  “使不得!”

  颜氏连连摆手,

  “孩子举手之劳......”

  “要的要的!”

  王霜突然拽过舒玉的手,

  “我与玉妹妹一见如故,婶子又救我性命,往后咱只当一家人走动!”

  两家人拉扯间,暗卫乙突然凑近杨大江耳语:

  “齐家派人盯着咱们呢,怕是还要谢一回。”

  果然杨家的骡车刚出巷口,齐府管家就拦在车前:

  “我家老爷在醉仙楼设宴,请恩人务必赏光!”

  雅间里,穿翠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举杯敬酒:

  “小女昨日去外祖家省亲,若非夫人相救......”

  说着突然压低嗓门,

  “最近拍花子的专盯富户,夫人出入还需当心。”

  刘秀芝正啃着鸡腿,闻言差点噎住:

  “还有同伙?”

  “可不是!”

  齐老爷抹了把冷汗,

  “听说是个叫黑风寨的,盘踞在宁武关一带......”

  齐老爷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人又豪爽,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不断。齐老爷更是放言到了太原府只管找他。

  “咳咳!”

  日头已经往西走,杨老爹突然咳嗽提了告辞,

  “多谢老爷款待,我们还要赶路......”

  归途上,舒玉枕着谢礼睡得香甜。颜氏摩挲着王夫人塞的平安符,突然瞥见元娘在抹眼泪:

  “哭什么!王大夫都说了好好养两天就没事了......”

  “我是后怕......”

  元娘把舒婷往怀里紧了紧,

  “要是那日......”

  “没有要是!毛毛是个有福气的!”

  杨大江突然扬鞭,

  “驾!”

  骡车碾过官道,惊飞了路边的山雀。暮色漫上来时,野人沟的老枣树已遥遥在望。

  舒玉醒来时,正看见钱师父蹲在院门口数谢礼。老头儿拎着根老山参当剑耍,惊得老母鸡扑棱着上了房梁:

  “发达了!这参须够泡十坛酒!”

  “想得美!”

  颜氏夺过山参往柜顶一搁,

  “留着给毛毛养身子!”

  是夜,杨家正房灯火通明。舒玉躺在谢礼堆里打滚:

  “阿娘,这匹杭绸等夏日给我裁个裙子吧!”

  “小财迷。”

  元娘笑着戳她额头,

  “这好东西留着给你攒嫁妆......”

  “要那个银项圈!”

  舒玉指着匣子两眼放光,

  “给二毛当百日礼!”

  刘秀芝突然从礼盒里翻出个雕花木匣:

  “这齐家真阔气,银票都塞点心盒里......”

  “多少?”

  杨大川凑过来数零,

  “一、二、三......五百两?!”

  “哐当!”

  颜氏手里的药罐摔得粉碎。老太太颤巍巍摸着银票,突然朝舒玉拜了拜:

  “祖宗保佑!”

  满院哄笑中,舒婷突然“哇”地哭出声。元娘手忙脚乱去哄,却见奶团子攥着银项圈往头上套,不想手太短套不进去。

  月牙爬上枣树梢时,杨家小院重归宁静。杨大江蹲在井台边磨刀,忽然听见柴房传来窸窣响动——睡了一天没有困意的舒玉正举着油灯研究造纸原料,小脸糊得跟花猫似的。

  “构树皮分量是不是太少了......”

  “睡觉!”

  杨大江拎起女儿后领,

  “明日再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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