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雷霆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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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门口的惊堂木余音未散,衙门外的晨雾里就炸开了锅。王赖子蹲在老槐树上啃馍,唾沫星子混着饼渣子往下掉:

  “五十大板!流放三千里!啧啧,铁柱那身板,怕是到不了岭南就得喂狼!”

  “活该!”

  铁匠赵二抡着铁锤往砧板上一砸,火星子溅到孙寡妇绣鞋上,

  “早该治治这帮泼皮!”

  这声“活该”还没落地,王氏就“咕咚”瘫在县衙石狮子脚下。她攥着判决文书的手直抖,朱砂红印在晨光里活像滩血:

  “我的儿啊......”

  “娘!”

  德柱搀着王氏往家走,青石板路上拖出两道水痕——老太太的眼泪混着晨露,把德柱的粗布衫洇成深灰色。走到杨家院墙外时,王氏忽然甩开儿子的手,膝盖“咚”地磕在青砖缝里:

  “他叔......”

  “娘!”

  德柱不由分说的搀起了王氏,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他罪有应得!回家吧!”

  德柱搀着哭到几近晕厥的王氏一步步走回了王家,留下杨家门口那一圈求情的村民。

  “起开!”

  颜氏“哐当”摔上门闩,震得晾衣绳上的红辣椒簌簌直掉,

  “这会子知道哭了?你儿放火时怎不见拦着?”

  院门外乌泱泱跪了七八个婆子,豁牙张的娘拍着大腿嚎:

  “杨家婶子行行好!我儿就是嘴馋......”

  “嘴馋?”

  舒玉扒着门缝探出脑袋,后颈的纱布被晨风吹得翘起角,

  “那夜拿斧头劈我家门栓时,可不像馋嘴的样儿!”

  麻杆李的媳妇突然蹦起来,镶银的簪子险些戳到舒玉鼻尖:

  “小丫头片子心肠忒毒!杨家又没少块瓦,至于把人往死里逼?”

  “这位大娘说的好!”

  舒玉“唰”地拉开门栓,小身板挺得像根青竹,

  “要不您家也让我半夜摸进去看看攒了多少金银?在放把火?保证只烧半间屋,绝不让您少块瓦!”

  人群“嗡”地炸了锅。孙秃子的老爹抡着拐杖要打,突然被声马嘶惊得踉跄——王县丞的枣红马扬蹄踏碎晨雾,马鞭梢的金穗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放肆!”

  王县丞翻身下马,官靴碾过孙老爹的拐杖,

  “按《大周律》,夜入民宅者绞,纵火烧山者斩!杨老爹心善求情才改判流放,尔等还有脸闹?”

  “斩”字落地,跪着的婆子们齐刷刷打了个哆嗦。麻杆李的媳妇突然瘫坐在地,镶银簪子

  “当啷”滚到王县丞脚边:

  “大人明鉴!我家那口子就是混......”

  “混账!”

  王县丞拂袖冷笑,

  “昨夜杨老爹亲至县衙跪着求县令大人从轻发落时,你们在哪?”

  他忽然指向缩在墙根的李二娘,

  “你!昨夜是不是往杨家院墙泼粪?”

  李二娘“嗷”地嚎出声,连滚带爬往村口蹿。看热闹的村民呼啦啦散开,活像油锅里撒了把盐。

  “霜儿给杨阿爷、阿奶请安。”

  翠帷马车里钻出个鹅黄身影,王霜拎着裙裆往舒玉跟前凑,

  “几日不见,你这裹伤的手艺见长啊?”

  说着伸手要戳舒玉后颈的纱布。

  “别闹!”

  舒玉猫腰躲过,发间的红头绳扫过王霜鼻尖,

  “你爹正发威呢,仔细连你一块训!”

  正房里,瓷盏中的茶汤泛起涟漪,王县丞指尖摩挲着杯沿青花纹,忽地轻叹:

  “当年杨老太爷在上京推行的‘田亩新测法’,实乃利国利民之良策。若当年......”

  “咔!”

  杨老爹的烟锅重重磕在青砖缝里,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振翅:

  “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提它作甚?”

  老茧纵横的手抓起茶壶续水,水线却稳如尺量,

  “如今老夫眼里只有二十亩薄田,春种秋收,纳税缴粮,旁的与咱庄稼汉不相干。”

  王县丞瞥见老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话锋急转如燕回巢:

  “说起田亩,今年小麦长势可好?前日见周贵在地头沤肥,那手法倒似古书里的‘火粪法’?”

  “大人好眼力。”

  杨老爹沟壑纵横的脸上浮起笑影,烟锅往窗外一指,

  “开春从太原府贩来的‘雁门青’麦种,抗冻又抗倒伏。配上骡粪混着艾草灰沤的肥——”

  他突然压低嗓门,活像分享秘方的老把式,

  “一亩地能多收半石!”

  “妙极!”

  王县丞击掌大笑,官袍袖口扫落了案几上的麦穗——那是今晨从地里新掐的,穗头沉甸甸压弯了腰。他捻起一粒麦仁对着晨光端详:

  “这麦粒比寻常的大三成不止,叔父若肯......”

  王县丞顿了顿,带着银铃般笑声的王霜飘进来忽地揪住父亲补服袖口的鹭鸶纹,指尖在那簇青羽上打着旋儿:

  “爹爹~您瞧舒玉后颈的伤还没好全,夜里总魇着......”

  她尾音拖得老长,活像糖丝儿扯不断的麦芽糖。

  王县丞捻须的手顿了顿,茶盏里映出女儿狡黠的眉眼:

  “所以?”

  “所以霜儿得留下照看汤药呀!”

  王霜顺势跪坐到罗汉榻前,金丝裙裾扫落几片茉莉花瓣,

  “您不是总嫌女儿五谷不分?正好跟颜阿奶学揉面,跟舒玉认构树......”

  她突然竖起三根玉指,

  “我保证每日练三篇小楷!”

  “哦?”

  王县丞有些意动,假装为难挑眉看向杨老爹,

  “叔父您听听,这丫头把贵府当善堂了。”

  “爹!”王霜急得去捂他嘴,腕间虾须镯撞得茶盘叮当响。忽瞥见颜氏端着周婆子做的艾草团子进来,忙不迭扑过去环住妇人的腰:

  “婶子您评评理,我来玩儿是不是舒玉开心多了?”

  颜氏被撞得踉跄,托盘里的青团险些喂了土地公:

  “哎呦我的小姐!这细胳膊细腿的......”

  “让她留下吧。”

  杨老爹突然往烟锅里塞了把艾叶,星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毛毛这几日受了惊郁郁寡欢的,两个小人儿做个伴儿挺好的。:

  王县丞望着女儿发间摇摇欲坠的珍珠步摇——晨起出门时嵌得端端正正的东珠,此刻歪斜着挂在鬓角,活像颗将坠的露珠。他忽然想起霜儿幼时偷戴官帽的模样,喉头滚了滚:

  “每日功课需差人送回县衙。”

  “爹爹最好了!”

  王霜拎着裙裾转了个圈,绣鞋尖踢翻的茉莉花盆正扣在糯米尾巴上。白狐“嗷”地蹿上房梁,抖落一地浮灰。

  王县丞起身掸了掸官袍,忽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

  “城西徐记的话梅糖,某些馋猫昨日念叨的。”

  纸包精准落入女儿怀中,惊起一阵甜香。王霜得了吃食旋风一般的跑去和舒玉分享。

  “叔父,村里刁民不少……依小侄看,不如举家搬去县里吧。西街那处三进院......”

  “使不得。”

  杨老爹的烟锅在青砖上磕出火星,

  “离了地气,庄稼人要生病的。”

  王县丞还要劝,忽听耳房传来“咣当”巨响——三个姑娘围着炕桌,舒婷的拨浪鼓正砸在陶罐上。

  “所以说这破空间就是个摆设!”王霜揪着羊角辫跺脚,

  “进要随缘,出要人喊,还不如我家地窖实在!”

  舒玉把妹妹往摇篮一塞,掏出竹笔在沙盘上画圈:

  “你瞧,上回我和舒婷同时打瞌睡才进去......”

  “然后被门夹了手指头?”

  王霜“噗嗤”笑出鼻涕泡,

  “要我说就该把蒸笼塞进去,好歹能保温!”

  舒婷突然“哇”地哭出声,肉手拼命拍打沙盘——(你俩当我是行李寄存处啊!)

  院里的杨老爹听着耳房的笑闹,忽然对王县丞道:

  “青春年少最是无忧无虑呀......”

  王县丞闲话几句后说有公务提了告辞,颜氏举着锅铲从灶房探出头:

  “小姐金枝玉叶的只怕这几日要粗茶淡饭怠慢了......”

  “阿奶~”

  王霜拽着颜氏围裙撒娇,

  “您蒸的槐花包子比醉仙楼的蟹黄汤包还香,霜儿嘴馋嘛~”

  王县丞捻须的手顿了顿,忽然正色道:

  “既如此,霜儿便叨扰几日。记住,不可调皮!”

  转头却冲杨老爹挤眼,

  “每日功课不可荒废,劳烦叔父督促。”

  暮色染红窗纸时,杨家院里飘起久违的笑声。王霜举着竹蜻蜓满院跑,鹅黄裙裾扫过晾晒的茱萸粉,惊得糯米蹿上房梁。舒玉蹲在鸡窝旁教她认构树:

  “你瞧这纤维,撕起来跟扯面条似的......”

  “然后煮成糊糊晒干当草纸?”

  王霜揪着树皮直撇嘴,

  “不如直接买草纸!”

  “败家娘们!”

  舒玉抄起扫帚追她,

  “这叫自食其力!你知道草纸多贵吗?”

  正房屋檐下,颜氏望着闹作一团的姑娘们抹眼泪:

  “这院子多少年没这般热闹了......”

  “哭啥?”

  杨老爹往老伴手里塞了颗话梅糖,

  “霜丫头住到端午也成,正好帮忙包粽子。”

  “想得美!”

  颜氏破涕为笑,

  “官家小姐住久了,咱家门槛怕是要被踏平喽!”

  此时西厢房里,舒婷正对着虚空吐泡泡。奶团子盯着帐顶的蛛网,黑葡萄似的眼珠忽然瞪得溜圆——(等等!既然要同时入睡才能进空间,要是我们三个一起......)

  “阿嚏!”

  耳房里的王霜突然打了个喷嚏,

  “舒玉!你的毯子掉毛!”

  夜风掠过野人沟的老枣树,惊飞了窝瞌睡的麻雀。三个时空异世的魂魄挤在杨家炕头,月光悄悄爬上她们交叠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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