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番外篇（一）

　　皓先斗完诗，吐了酒，别了徐经和唐寅。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地踱回伎馆，走进曾婉婉的房间，谁料她和她妈妈竟然在房间里等着自己。皓先笑着上前道了声万福：“小生有礼。妈妈今儿怎么来了？”

　　“李公子，大家都是明白人，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们家婉婉为了您闭门拒客已两年，她不接客，可这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全在我这儿，还有丫鬟伺候着。

　　我们这儿可不是你们家那深宅大院，把姑娘们当千金闺女一般养着。她们都是戴罪之人，自进来第一天起就是要放下身段的。

　　您作为客人来呢，我们自然也是欢迎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没见您拿来，却独占着她，您让我们这生意还怎么做？”

　　皓先一听妈妈这话，分明是在责怪婉婉为了自己拒客已久，还暗戳戳地嫌弃自己没钱。虽说言辞有些刻薄，但也是实情，于是尴尬地憨笑两声：

　　“是是是，妈妈所言极是。感谢妈妈这两年照顾姑娘费心了。那依您高见，该当如何呢？”

　　“这两年我也看出来了，我们家婉婉对公子是一片痴心，只愿意服侍公子您一人，眼下若是棒打鸳鸯将您二人拆散，倒显得我不近人情。如今公子如果愿意花钱替婉婉赎身，把她领回家去，倒也遂了姑娘的心愿。

　　若然您对姑娘无意，那就当面把话说清楚，叫姑娘死了这条心，让她继续开门迎客，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往后公子若带足了银子，咱们自然好吃好喝伺候着。若囊中羞涩，就捂紧了裤裆，别想着吃白食。”

　　皓先一听妈妈要他替婉婉赎身，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乱。以前只想着来妓馆找婉婉吃喝玩乐，压根没想过要替她赎身，婉婉也从未对自己提过此事，这会儿突然让他做决定，一时间还真有些犹豫不决。

　　皓先抬眼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曾婉婉，姑娘双颊微红，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于是说：“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望妈妈给小生几天时间考虑考虑，跟姑娘还有家人商量一下，再给您回话。”

　　妈妈点头答应后便离开了。

　　皓先对婉婉说：“刚刚在外面斗诗，一时喝猛了酒，吐了一地，这会儿头晕气闷，口干舌燥，赶紧倒杯茶给我清清口。”婉婉赶忙乖巧地倒了杯茶，双手递到他跟前。

　　皓先一屁股坐下，“咕咚咕咚”连灌了三杯下肚，感觉好些了。婉婉也挨着他坐了下来，柔声道：

　　“徵伯，我与你相好两年，虽不是日日都来，可这馆中人人皆知我对公子一往情深，决不侍奉他人。今日你又当众替我解围，承认婉婉是你的人，婉婉心存感激。我对公子真心实意，日月可鉴，今生唯愿陪伴公子左右。若得公子怜惜，您就把婉婉带走吧，为奴为婢，婉婉都心甘情愿。”婉婉说着，泪水簌簌滚落，“若公子对婉婉无意，我亦不能强求，只能带着腹中孩儿，一死了之，来世再与公子携手。呜呜……”

　　皓先本来看婉婉哭得伤心，便有些心软，结果冷不丁听到“腹中孩儿”四个字，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起身惊道：“什么腹中孩儿？你……”

　　婉婉红着脸，低下头，嗫嚅道：“婉婉蒙徵伯垂怜，已怀了你的骨肉。”

　　皓先这下酒全醒了，他瞪大眼睛，还是有点不敢置信，问道：“婉婉，你莫不是跟我开玩笑吧？真的怀了孩子？我的？”

　　“千真万确，婉婉两年来只与公子同房，肯定是公子的亲骨肉。”

　　完了完了，这下可闯大祸了。皓先抬手一拍脑门，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了下去。

　　都怪自己贪玩，这下可好，捅出这么大篓子。如今孩子都有了，看来不给她赎身都不行了。

　　翌日，皓先晃晃悠悠踱到舒宁医馆，因小时候被绑架落水留下后遗症，他常去那里调理身体，熟门熟路。

　　这日恰巧朱颜坐诊，一眼瞧见皓先正站在柜台前，仰着头，眼巴巴地往药柜上瞅，像是在找啥宝贝似的。便过去问他：“徵伯，你怎么来了？找什么呢？”

　　“呦，颜姐姐在呢，太好了，正好想向姐姐请教一事。”皓先给朱颜施了个礼，然后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姐姐，你这儿有没有令妇人滑胎之药？”

　　朱颜听了吓了一跳，问：“你打听这药干嘛？”

　　“姐姐甭问那么多了，如果有，给小弟抓一副来？”

　　“胡闹，这药是给妇人意外怀胎，不想要了才吃的，你吃它作甚？你也怀了？”

　　“看姐姐说的，我是男人，怎会有孕？唉，实话告诉姐姐吧，我闯祸了。教坊司有个叫曾婉婉的姑娘与弟相好，不慎怀了我的孩子，如今她妈妈要我拿钱给她赎身呢。”

　　“啊？竟有此事？可确定是你的？”

　　“那曾婉婉只爱我一人，自跟我好上之后便闭门拒客，只与我同房。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姑娘既爱你，又怀了你的孩子，她为何要堕胎？”朱颜满脸疑惑。

　　“不是她要堕胎，是我想。如若不然，我就得为她赎身。可一来嘛我没钱，二来潘氏未必会答应，她向来争风吃醋，若看到曾婉婉花容月貌又怀了孕，肯定心存嫉妒，婉婉若真进了门，两人必不和睦。三来你亦知道，我家风甚严，爸爸怎会同意我纳官妓为妾？唉，索性舍了那小命，省的麻烦。”

　　“你休胡言，虽未出生，好歹是条性命，岂能儿戏说堕胎就堕胎？别说姑娘不愿，我定不会给你这药。”朱颜医者仁心，想着皓先的骨肉好歹是李家血脉，姑娘虽出生风尘，但若给她赎了身，从了良，只要对皓先一心一意，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也是好事一桩。于是问皓先：“徵伯，你喜欢曾姑娘吗？”

　　“喜欢倒也喜欢。可这赎身之事，确实棘手。”

　　朱颜自结婚后，经常来李府居住，跟皓先姐弟相称，关系别提多好了。如今弟弟碰上难题，她自然得帮衬一把。于是说：“你明儿带那位曾姑娘来医馆，我给她号个脉看看胎儿情况，再做打算，你先回去吧。”

　　翌日，皓先带着婉婉来医馆找朱颜。朱颜一看姑娘，果然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自己的模样已算上乘，可跟曾婉婉相比，竟还觉得逊色几分，直感皓先眼光不错。

　　给她号了脉，又问了末次月事起始日子等问题，婉婉皆知无不言。接着问她：“我弟弟说已与姑娘相好多年，如今怀了他的孩子，想要徵伯替你赎身？”

　　“正是。婉婉爱慕李公子多年，在伎馆闭门拒客，只侍奉他一人。如今得公子垂怜，怀了他的骨肉，自然不能再留于勾栏。婉婉自知身贱，从良之后，甘愿为公子当牛做马，以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可据我所知，徵伯囊中羞涩，未必有那么多银子赎你。”

　　“妈妈说了，因我做过花魁，身价稍高，需二百两银子才肯让我落贱籍赎身。我卖艺多年也存了些梯己，存够了一百两，只需徵伯替我筹足另外一百两即可带我离开。”

　　“你可知他李府是书香门第，老爷是朝中高官，家风颇严，姑娘出身风尘，就算赎身从了良，也未必能跨进李府大门。徵伯早就娶妻潘氏，即使你进了门，与正妻能否相处融洽也是个未知数，万一正妻妒你有孕，闹出矛盾，到叫皓先难堪。”

　　朱颜故意把这些难处，一桩桩、一件件说给曾婉婉听，就是想试探试探，这姑娘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婉婉知道徵伯已有家室，只是对他情根深种，无法割舍。如今我怀了他的骨肉，亦是李家的血脉，只望老爷夫人能看在孩儿的面子上，可怜婉婉，赐我一个容身之所。婉婉生性和善，极少与人争执，自当尊潘氏为长，以诚相待，不敢僭越。”

　　朱颜知道曾婉婉铁了心要嫁与皓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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