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洛阳（上）

　　秦王冷哼：“少激将人。”

　　“大王，我可以告退了吗？”明洛一边说一边生动地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需要休息。

　　回应她的只有秦王冷冰冰的眼神。

　　唉。

　　回长安就好了。

　　“他怕是存了野望，指望你来缓和下本王的心情。”秦王用词诡异，听得明洛心惊肉跳。

　　“大王立下不世功勋，一战擒双王定中原河北，心情难道不畅快吗？”明洛笑言道。

　　秦王这时终于远离了她一些，自顾自地坐靠在榻上，不悲不喜道：“畅快是一时的，无数烂摊子要收拾。”

　　战后诸般事宜，千头万绪。

　　“你觉得王世充那帮人该不该杀？”秦王就那么白话地问了出来，与其说是参谋明洛的意见，不如说是单纯抒发自己的郁气。

　　明洛也就认真聆听。

　　不过秦王并不满意她此时佯装出来的娴静温柔，不耐问：“你说啊，玄龄不是特意唤你来吗？”

　　“那我真说了？”

　　明洛和秦王对视了眼后，有条不紊道：“大王多少记恨着这一年半载自己在那伙人手下吃的亏。”

　　没办法。

　　这么爱冲锋陷阵的主帅，被追得鸡飞狗跳是难免。

　　“嗯。”

　　秦王格外大方地认了。

　　“主要是大王不能心无芥蒂地收下他们，加上您麾下位置饱满，没了地方给他们待遇，一个弄不好跑了。”

　　杀降是多方面的。

　　这是李二为数不多被诟病的一点。

　　“房先生不希望大王杀降，无非是考虑到河北那边，毕竟大家都看着。”王世充麾下的大将杀了，窦建德的呢？

　　他们怎么敢相信自己能留有一命？

　　“你赞同他？”秦王满脸写满不悦。

　　“就是简单阐述我的观点，决断权在大王地方。”明洛没有那般狂妄，试图干扰正史走向。

　　她不可怜那些大将，反倒可怜那些真正底层的士卒。

　　“你平素看着心善，不替人求情？”秦王一想到她连奴婢都护得紧紧的模样，不无讥讽道。

　　“我有什么资格替那些威风凛凛杀人如麻作威作福的大将求情？”明洛着实没什么同情心。

　　王世充是什么人史书上写得清楚。

　　能做他的部将，不管是品性还是性情，都不能以常理推断。

　　“杀人如麻？”

　　秦王重复了一遍。

　　明洛没吱声。

　　“倒霉的是洛阳城里的百姓，还有最不被当人看的辅兵民夫士卒，都比大王想杀的大将可怜。”

　　起码这些大将风光的时候都不可一世。

　　她这几句话说完，秦王彻底没了好心情，什么杀人如麻，他现在心乱如麻，简直莫名其妙。

　　“洛阳的宅子你不必愁。”

　　明洛等了许久，没料到等来了这般好消息，她变脸比天快，神情间立刻渲染出高兴。

　　“大王恩典。”

　　“是你该得的，算本王对你军功的补偿。”秦王可能被她几个用词触动了心肠，有些心不在焉。

　　“谢过大王，这事儿大王吩咐谁办？我好和对方说些具体要求。”明洛彻底喜笑颜开。

　　她没忘了最要紧的事儿：“名字写的会是我吧？”

　　得到的是秦王略有嫌弃的神情。

　　“不然呢，是本王吗？”秦王简直觉得可笑，“至于谁办……”他打量着明洛跃跃欲试的样儿，无语道，“那些是办正事要事的栋梁，你自个儿看着办。”

　　咦？

　　好像也不错。

　　“洛阳城我能进去？”明洛有点蠢地指着自己。

　　“可以。”

　　秦王从桌案上取过一枚小小的玉牌，颇为随意地丢给了她。

　　哇塞。

　　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令牌？

　　她美滋滋地翻来覆去。

　　“别看了，不免死。”

　　明洛眼睛瞪得更圆了些，语气居然有几分颤抖：“意思是，真有免死金牌？”电视剧没骗她。

　　“是铁券。”

　　“喔喔。”明洛很快有了下一个奋斗目标，军功勋级因为性别死活搞不来的话，这个是不是更务实？

　　她一身轻快地滚了，顺溜走了秦王的玉牌。

　　而秦王的心情因为她的插科打诨，总算没那么沉重，坐在案前规划好了次日的砍头名单，拟好草稿。

　　等到次日，明洛压根没兴趣往演武场观摩一排排的杀头，而是换了一身体面衣裳，带着若干个药僮，一行人骑着马坐着车，以崭新的心情入了洛阳城。

　　这座自东汉以来为世界中心的古城。

　　越靠近城池，越是满目疮痍。

　　洛阳已经打烂了。

　　凡是路过的民众百姓，乃至披挂着甲胄的士卒卫兵，除了个别唐军将士外，皆骨瘦嶙峋，颧骨高高地凸起。

　　面貌衣着不必提了。

　　几乎没个人样。

　　明洛等人纷纷敛了进城的欢喜，从最初的相顾无言慢慢演变成了不忍，气氛变得悲凉。

　　整座城都被一股死气笼罩。

　　入目的大街巷子看不到一点点昔日的繁华热闹，遍地饿殍，还有蜷缩着卖身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这……咱们没有救济洛阳百姓吗？”出言问的是平成，他嗓子紧得不像话，像是从喉间逼出来的般。

　　没人回答他。

　　明洛脑海中划过她无意中听到的对话，关于唐军剩余粮草，以及周围几大粮仓的情况。

　　粮食算有。

　　但运过来需要人力时间。

　　现有的粮食只能先保证军队。

　　“那边在施粥。”丁四眼神活络，率先发现了不远处人流的涌向，如同行尸走肉般挪着脚步。

　　“去瞧瞧。”

　　明洛一路晃悠过去一路观察。

　　一颗心到底安稳了些。

　　唐军果真已经开始安抚洛阳，起码街道上没有血腥恶臭，好些倒地不起的饿殍刚死没多久，尚且来不及清理。

　　尽管依旧是人间地狱，但显然被打扫了一遍。

　　在大灾大难面前，任何人力救援都显得杯水车薪。

　　比如施粥。

　　关键在哪儿呢？

　　说来可笑，在于安全保卫。

　　隔着遥远的距离，因着骑马带来的视野开阔，明洛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强弩大弓。

　　对着那群手无寸铁眼神涣散毫无攻击性的百姓。

　　当然，这不是屠杀。

　　而是一种自卫。

　　等到粥被端出来时，等到食物的香气勾起在场每一位的冲动时，防护措施成了必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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