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细节窥秘

　　廊下清风徐来，稍稍吹散了庭院中因人群聚集而产生的些许燥热。明兰端坐于椅中，姿态看似放松，脊背却挺拔如竹，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她目光平和地追随着庭院中央那四位正在演示奉茶礼的嬷嬷，仿佛真的只是一位虚心好学的新主母，在认真观摩侯府的高等规矩。

　　然而，在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她的心神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高速运转着，将眼前的一切细节尽数捕捉、分析、归档。阳光的角度、茶具摆放的细微偏差、炉火跳跃的节奏、甚至空气中弥漫的茶香与水汽的混合味道，都成为她构建认知的碎片。

　　她的视线首先掠过负责烹水的张嬷嬷。动作略显毛躁，对炭火的掌控似乎并不十分精细，眼神中对这差事明显带着不耐，与她那“精明能干”的名声略有不符。

　　接着是擦拭茶具的李嬷嬷。一丝不苟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反复检查杯盏的光洁度，耗时良久，显得固执而不知变通，倒符合“刻板”的评价。

　　主泡的王嬷嬷无疑是焦点。明兰的目光在她手腕的每一次转动、指尖的每一次按压上停留。炙茶的温度、碾茶的粗细、罗筛的力度、候汤时观察水泡的专注度…确实功底扎实，若非太过紧张，本可做得更好。那未能完美“咬盏”的汤花，暴露了她内心的压力与不稳定。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负责奉茶的赵嬷嬷身上。

　　赵嬷嬷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近乎完美的恭敬笑容，步态经过精心调整，每一步的距离都似乎用尺子量过，确保既不失礼又不显拖沓。她稳稳地（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是如此）端着茶盘，走向明兰。

　　就在她屈膝，低头，将茶盘举过头顶的那一刹那——

　　阳光恰好以一个微妙的角度，照射在她那因动作而微微滑落的宽大袖口之下。一抹金光倏地一闪，极其短暂，却未能逃过明兰锐利的目光。

　　那并非普通仆妇该有的银镯或铜镯，而是一支分量不轻、做工精巧的赤金缠丝镯子。金子的成色极好，在阳光下闪烁着足金特有的、沉稳内敛的光泽，绝非一个依靠月例银子的仆役嬷嬷所能轻易购置的。即便有些体面的嬷嬷能有一两件金饰，也多是样式简单、分量较轻的，绝少如此精巧贵重。这金镯，与她的身份相比，显得过于扎眼，甚至…刺目。

　　明兰的目光并未在那金镯上停留，仿佛未曾看见，依旧平静地注视着赵嬷嬷低垂的头顶。然而，就在赵嬷嬷奉茶完毕，准备后退的那一刻，或许是因方才举盘的动作，又或许是心底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她的袖口再次微微拂动。

　　这一次，明兰清晰地看到，在她深色衣料的袖口内侧，沾染着一些极其细微的、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白色粉末。那粉末质地细腻，附着在布料纹理之中，与她方才摆弄茶具、伺候炉火可能沾染的灰烬截然不同。倒像是…某种药材被碾磨后残留的痕迹？

　　明兰的心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如同最深沉的湖水。

　　而另一边，就在赵嬷嬷演示奉茶步态，在庭院中规定的路线上来回行走时，明兰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另一幕。

　　那位负责库房账目的李嬷嬷，正垂手站在一旁等候。她的步态看似平稳，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其脚跟落地时有些许虚浮无力，不似常年劳作之人该有的沉稳下盘。她的眼神也不像表面那般只专注于规矩本身，而是不时地、极其快速地闪烁着，像受惊的雀鸟，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就在一次看似无意的转头间，她的目光与站在庭院侧后方角落里的一个穿着青衣小帽、负责庭院洒扫的年轻小厮，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对视！

　　那对视快如电光石火，一触即分。小厮立刻低下头，假装整理手中的扫帚。而李嬷嬷也迅速移开视线，恢复了那副刻板恭顺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明兰看得分明。那绝非主仆之间寻常的眼神交流，那瞬间的眼神碰撞，带着一种隐秘的、心照不宣的意味，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庭院中的演示仍在继续，四位嬷嬷努力维持着镇定，完成最后的流程。周围的仆役们大多只看个热闹，或惊叹于规矩繁琐，或暗自同情嬷嬷们被当众“展示”，鲜少有人能像明兰一样，从这看似平常的奉茶礼仪中，窥见如此多的隐秘。

　　明兰端坐不动，心中却已翻腾起细微的波澜。

　　赵嬷嬷——金镯，药粉。贪利？或许。但那药粉是何物？与谁有关？她袖口沾染，是偶然，还是常事？

　　李嬷嬷——步态虚浮，眼神闪烁，与小厮隐秘对视。刻板账房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不安分？那对视，传递了什么信息？

　　这澄园，乃至整个侯府，果然如顾廷烨所言，暗流涌动。小秦氏送来的这四位“帮手”，才不过一日，便已露出了些许耐人寻味的马脚。

　　演示终于结束。院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明兰，等待她的评断。

　　明兰缓缓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恰到好处的赞叹笑容，开始了她那一番既有褒奖又有精准“指点”的总结。她的言语依旧得体，甚至带着谦逊，仿佛方才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从未存在过。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看似寻常的奉茶演示，已然成为她窥探侯府隐秘的第一个窗口。那些细节——一闪而过的金镯、细微的药粉、虚浮的步态、闪烁的眼神、短暂的对视——都已如同楔子，深深打入她的脑海，为她日后在这深宅之中的步步为营，提供了最初的情报与方向。

　　风过庭院，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明兰的目光再次淡淡扫过那四位强自镇定的嬷嬷，心中冷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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